我们似乎总是喜欢在说事情的时候,或是在总结什么汇报的时候,开头先加上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啊!”之类的感叹。这样的先例大概是从孔老夫子在河边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开始的,到后来便又有了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岁月匆匆等等跨越千年的感叹。其实,这也应该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传承了,对于时间的感悟传承吧。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我似乎就是在完全的无知无感中跨入九十年代。
到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十几年,沿海一线城市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国际上苏联解体等一系列事件闹得世界局势动荡不安,但是国内形式一片大好。可是这些都跟我所在的这方天地沾不上边。尽管这些年爷爷奶奶又开垦出了两块荒地,但奈何土地贫瘠,算上土地承包划入名下的都是二等田以下的坡地,边边角角总共也才六亩熟田。大女儿出嫁分家分了一半,加上年成不算好,一家人累死累活的粮食不够吃。再加上上交提留税等杂七杂八的税收,日子可谓过的格外凄惨,尤其是到了腊月开春后,三四月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揭不开锅是经常的事情。
然而这些凄惨的事情我似乎全然不知,严格的讲我是完全没饿上,而且口福特好。自我一岁后,眼见家里越来越难过,爷爷便干起了“背脚子”的活。我们那一带称之为“背窑货”,即从70多公里外的招徕河进一匹陶瓷坛坛罐罐,用一个背叉架子背上,然后四野八乡的贩卖,赚几个活钱。按照爷爷的规律,二十天左右就能回来一趟,每次回家我的口粮备的都是足足的,橘子、饼子、白糖这些对别家小孩来说都是奢侈品,而我自从满了周岁断了奶就从未断过。当然,听奶奶跟我唠叨爷爷唯一断过供应的那一次可把一家人折腾的够呛,那次爷爷贪心赶路,天黑没找到投靠的人家,在过一道沟坎的时候没看清路摔跤了,那一跤满满一背叉窑货摔得稀碎,可谓血本无归,爷爷心疼的悔的死的心都有了,我的口粮自然也没了,那一个月我是又哭又闹,让原本雪上加霜的家庭又笼罩了几分惨淡愁云。
母亲在我一岁后为了给我断奶,独自去了五里外的小镇上她闺蜜家躲了几天。也是巧合间她发现整个镇上虽然没什么人,可是若是开个小食店应该能养活自己。于是跟闺蜜合计一番,在其帮助下很廉价就在十字街要道口赁得一间偏方,在那卖点油条、油炸粑粑,一天有个几块钱进账,倒比背脚的爷爷挣得多。于是我的吃食中又多了份油炸粑这一项,我是天天巴望着母亲归来,或许我更想念的是她的油炸粑吧。至于父亲,我的亲爹,依旧是杳无音讯。
1992年春天,具体哪一天我母亲也不记得了,但肯定是个阳光明媚的天,而且院坝门口的四棵大家樱桃树,连带着门口坡下一大片的野樱桃花一定开的分外妖艳,我母亲当时的心情应该和这些樱花一样美丽。因为母亲带回来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并让我叫他“后爹”。那个男人抱起我放在他腿上,很郑重的跟我说:“叫什么后爹,叫爸爸”。对于这个称呼和涵义我都不在意,虽然潜意识有些错愕,“后爹”和“爸爸”应该有区别吧?但我更在意的,准确的说是我被他吸引的是他帅气的西装,那种特有的风度,因为那是我所从未遇见的。而且对那种风度令我有种天然的畏惧感,说不清也道不明,就仿佛新生的羚羊天然的畏惧猛虎一样,这大概就算是天然的父亲的威严吧,那种既喜欢又害怕的感觉。
从此,我的人生里多了一个爹,他就是突然出现的!并且,这个空降老爹无形间粗暴的让我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事实上我都未曾质疑过。我是不幸的,因为我出生活了三年了还未曾被自己的父亲抱过,甚至连名字、姓氏都与他无关;现在我又是幸运的,因为突然间我就有爹了,其实那滋味我至今也形容不来!
我一直难以理解也难以相信母亲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给我找这个爹的!而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难为,又或者说是因为缘分这东西太过飘忽的让人难以捉摸。我亲生父亲给母亲留下的阴影,她是绝对难以忘记的,三年的无影无踪也绝对不足以让她有足够的勇气走出这个噩梦。但据说母亲跟后爹的相识却是带有传奇色彩的,种种巧合之下遂成就了这番姻缘。
这事还得从母亲在镇上卖油炸粑说起,那时候的母亲虽然生过两个孩子了,可她才22岁呀!年轻、漂亮、活泼都不足以形容出她在这方天地的出众。在这方天地里,女孩子读书识字的少之又少,而能够读上高中的我母亲可谓是百里挑一,再加上母亲能歌善舞,可谓走到哪儿都是吸引着众人眼球。她到镇上卖油炸粑,一时间镇上的气氛似乎都活跃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在镇上已经一年多,小食店的生意时有时无,更多的是清闲时光。为了打发时间,店门口的桌上常年摆着一副中国象棋,时常会有三俩闲人来找母亲杀几盘,顺便买个油炸粑。
这天午后,一个身背背篓,穿着略显讲究的俊秀公子略带着几分疲惫的路过母亲的小食店门口。望着母亲的身影一时迈不动脚步,索性进的店里,要了两个油炸粑(也可能是一个,据我观察,他的饭量很小),就坐在桌子旁漫不经心的吃粑赏美人。无意间瞥到桌上的象棋,倏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老板儿娘,你会下棋?得空杀两盘不?”一边说一边咀嚼着眼睛巴望着看着母亲。
刚又卖出去一个油炸粑,收入2毛钱,心情正好的母亲刚好空闲下来,不假思索地说:
“可以啊,不过若有人来买油炸粑,我要先卖粑粑哈!”
就这样,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就这样一见面就在棋盘上杀的昏天暗地。母亲是个单纯而没有心机的人,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厮杀中,或许压根儿就没有认真看一眼眼前得这个将来会成为她新老公的青年,只是把他当成普通的过路食客。这个青年一连缠着母亲下了三局,一局比一局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各种妙招连连引得邻居街坊一起围观叫好。但不幸的是,这个青年三局都棋差一着,输得那叫一个脸色难看,而我母亲却是乐的喜笑颜开。她不知道的是,那个青年临走的时候嘴角向上勾起,仿佛那勾中鱼儿的鱼钩。
第二天午后,青年又出现了,这次明显比昨天精神,西装、皮鞋、分头那会儿在这方天地是极少极少见的,这样的靓仔母亲也是眼前一亮,竟有些发起痴来。
“昨天输得不甘心,今儿个要赢回来”他很帅气的说。
也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一次母亲使出浑身解数,最终却依旧惨败连连,气得有些想摔棋子了。临了,青年的嘴角又变成了鱼钩,只是这一幕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来二往,母亲与他渐渐熟络起来,变得无话不说,也开始互相倾心。爱情对于青年男女就是这样,干柴烈火,不需要太多点缀,一点火星足够,而他们的火星便是这传奇色彩的“三局定姻缘”了。
他名黄凯,是20里外支洞河8组人,父亲是越战军人,母亲是干过妇联主任。兄弟姐妹4人,他是老大。他家里唯一读书读完高中要参加高考的人,也是一家人的希望。然而就在去参加高考的半路,遇到一位方外高人算了一卦:若高考必能中,但要折寿十年。他深信不疑,遂放弃了高考回家来,第一次下棋连输三局那天就正好是他弃考回家路过。
在黄凯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我生父李光明重婚、私刻公章等一系列违法的证据,一举将其告上了法庭,母亲也顺利离了婚,终于彻底摆脱了那个恶魔。
1992年春,他们拿了结婚证,黄凯也正式入得家门,做了陈家的上门女婿。于是,我陈乾坤多了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