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中国G市A区,某酒宴——
出生C区中下层家庭的越白羽第一次身处高楼的金色宴会厅。金色世界的衣香鬓影简直要晃花这个十九岁少年的眼。
会场的人不少,声音却是细细碎碎的,每个人都压着嗓音讲话,高大空荡的天花板完全是交响乐的天地。这和C区、D区的酒吧夜店大相径庭,那里摇滚乐声与欢呼声难分伯仲,几乎要混为一体。
一身连衣帽和牛仔裤的越白羽相比起来不伦不类,路过的人都略惊异地瞥他一眼。厚脸皮的少年左右到处望,他在找熟人的影子。
很快越白羽在人群中望到了罗煜——好友身穿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样子让越白羽非常陌生,差点认不出来。罗煜注意到远处走来的越白羽,无奈地使个眼色让他等会儿。
罗煜帮越白羽混进来,就想着有好友陪不至于无聊。可现在这个情况不合适,父亲肯定会不高兴的——因为父子俩的对面就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林岷。
越白羽便停在远处看,看好友的父亲,看好友对面那西装革履气宇不凡的男人。
两个商人都像对方介绍自己的孩子。
轮到林氏董事长林岷的时候,他宽厚的手覆上身旁男孩的后脑勺,就像千千万万父亲所做的那样:“这是犬子。”
林氏董事长的儿子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可他父亲呵护他的姿态和神情,仿佛他仍是个年幼的孩子。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高大的体格不输于其他同龄男孩,却有着白皙细嫩的皮肤,脸庞柔和的线条、下垂的眼角以及眼睛里温顺的光使他的气质完全没有攻击性。
两个父亲在上边谈得热火朝天,沉默的男孩们注意到对方略聊赖的神色,彼此交换一个感同身受的无奈的笑容。
其中较年长的罗煜先开了口:“我叫罗煜,你呢?”
时间线拉回至现在——
中国G市C区,某街角火锅店——
锅底的水刚煮开,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谁(打来)啊?”童枫汐手端着一碟子白萝卜和土豆片,已经往锅里倒了一半。
越白羽看屏幕:“罗煜。”摁接听键,“啥事儿?我这边打火锅,来吗?阿童买单。”
电话令一头的罗煜摇了摇手:“我点过外卖了,先别说这个——我刚调查了下林氏集团,不知有没有你想知道的。”
童枫汐放下筷子,朝越白羽说:“不是不让你管事了吗,你没死心啊?”
“行了,”越白羽示意她安静,“顺便,帮我涮下肉,(我)讲电话不方便。”
罗煜继续说:“关于林氏老总的子女,外界关于他们的信息很少,不过我查到了些基本信息,虽然至今有点过时了。”
结束通话不过半刻,手机消息提示音连连作响,是罗煜发来的文件。
越白羽内心顺着文件信息默念。
‘林氏董事长林岷之女,林薇,24岁卒......’
文件里还有相片,记录着人物不同年龄段的模样。时间最新的一张照片里,年轻的姑娘长发披肩,温润的笑容像泉水一样。
‘林岷之子,事发时年龄18......’
照片里的男孩十七八岁模样,或许他已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年纪,和他的姐姐一样。
越白羽的目光描绘着屏幕里男孩如羊一般温顺的神色,比同龄人都要白皙的肌肤,他面部柔和的线条,他下垂的眼角。
童枫汐好奇越白羽盯什么那么入神。
越白羽眉头一簇,指尖滑过另一张照片。这张应该在冬天拍的,男孩裹着羽绒,又长又厚的米白色围巾几乎将他半个头都包住,露出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对向镜头。看屏幕里围巾男孩的模样,越白羽内心忽然投射出一种疯狂奇异的直觉。
“会是这样吗......”
童枫汐难以直视对面竹马那种怪异的不知哭笑的想忍却又难忍的表情。她霎时浑身不自在,希望没人注意他们这一块。
‘林岷之子,事发时年龄18岁,姓名......’
多年前那场金色的宴会,父亲身上古龙水的气味缭绕在鼻尖。
较年长的罗煜对较年幼的男孩先开了口:“我叫罗煜,你呢?”
十五六岁男孩带着些腼腆的神色,他没想过让自己的名字被别人记住:
“林修。”
G市C区,某旅馆——
林修在镜子前缓缓解开身上厚重突兀的围巾,仿佛在拆解绷带。事实上这条围巾可以算是他的‘绷带’,为他遮蔽脖子上的疤痕。
充满伤痛的疤痕是爆炸和火焰灼烧留下的诅咒,像一张纵横密布的网扼住他的脖颈,箍住他的心。在这具年轻光滑的躯体上,它是巨大的一块已然干枯的树皮。他扔开围巾,除去左手手套,褪掉全部外衣,半边身子如同鼓起的脉络一般的疤痕通过旅馆洗浴间大而亮洁的镜子数尽烙印在眼底。
十八岁以后的林修不喜欢洗澡。大片的烧伤还新鲜着的时候,伤口不能碰水,老伯只能拿来一盆水和一条毛巾给他擦洗身体。解开外衣时总能看见绷带渗着血,自幼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下子变成了瘫痪的废物。老伯一边用温热的毛巾以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力度为他擦身体,一边问他疼不疼。他哪里都疼。直到伤口痊愈、成疤,他一样不忍直视自己的身体。
一个人的身体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