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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父,此处供奉的是何人,为何不能让恩客进出?”
“阿弥陀佛,施主止步。此曰如是观,佛语如是,幻梦皆空,念悔之过。所供皆是悬而不放之人,施主无挂无念,缘由止步。”
深山空寺里日光筛树斑驳青石板砖,风吹树叶婆娑声声映衬每刻一撞古钟的闷哼,没想到不复繁华热闹的护国寺却更显寂廖。
半月以来,姜烟感觉沈小娘子的身体略有好转,平日里也能支在木纹窗边吹吹日风了,饭菜略多食了几口。明显的胃口和精神大好。
沈夫人这等慈心向佛之人见状,念着佛祖显灵。便寻了个好日头遣使唤丫头扶着沈棠燕出府,入寺参拜。
本来该去灵禅寺的,求姻缘灵验非常,香火兴旺。虽然沈夫人体恤心疼女儿体弱,护国寺虽然一经最大恩主姜家衰败后,香火稀落,地处也僻静。这厢还是风风火火地拉着女儿来了。
心中有佛,处处虔心。
姜烟望了那处如是观,门里烛台是略少的,透露幽深黑暗的里堂,正堂供奉如来像慈眉善目,旁边的两尊坐莲观音模样栩栩如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小姐,你在说什么?”小侍女连英有些懵懂,直言询问自家看起来有点惆怅的小姐。
好像小姐走了一遭鬼门关后人有点不太一样了?真的是脑袋摔到了?连英不解。
“没什么。”姜烟回答,但穿着白底绣花鞋的脚还是朝如是观迈了出去。她径直走向小师父。
“施主安好。”
“小师父,我也想供一个人。”
供一个人?!供谁???
连英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认真的模样,连忙上前拦着沈棠雁:“小姐,你有什么要供的人吗?祖父已经在灵隐寺供下了,就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合葬安息在江州老家,不好迁过来啊。”
小师父闻言微笑,但不予置评。
“我不供祖父,也不供外祖他们。”姜烟弯了嘴角,慢慢从小侍女手里抽出自己绣着蝴蝶连襟纹的长袍袖,目光真挚地又补了一句,“我供和安尹府王家二公子王亓。”
王亓,抛弃沈棠雁的情郎。前日绕过沈夫人给沈棠雁偷偷递了一封信。
信上言语露骨,悔恨居多,意欲藕断丝连。然后沈夫人在堂食晚膳上说起王亓陪同未婚娘子参拜灵隐寺求八字去了的时候还气得摔了筷子。
很难不担心沈棠雁被左右逢源的这个负心汉再次骗得团团转。
“啊!小姐,这不是供去世的人的吗?”连英被沈棠雁的话吓到,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没见到熟悉的面孔,连后面的话“你还念着这个悬而未放的人吗?”直接咽在肚子里。
“你就当他死了吧。”沈棠雁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姜烟站得久了便有点头晕眼花,她忍着眩晕望向熟悉的小师父,颇为认真地叮嘱,“拜托小师父了。”
小师父没点头,双手合十朝姜烟一拜,实诚回答:“施主的愿望尚且不能如愿。”
姜烟一愣,看向幽深的如是观里堂,佛祖尊容慈悲,香案袅袅飘起灰色的烟雾,看着模样慈悲,心怀天下。
“就快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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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太阳温柔,一整天没有燥热。连着落下都是无声无息。寺里沿路石台上都燃了蜡烛,点点猩红照映傍晚的昏暗。
沈夫人有留宿寺院吃斋抄佛经的习惯。今晚就算是在护国寺歇下脚来了。
吃过素斋清汤后,沈夫人打发连英陪着姜烟往正殿走走消食。
姜烟正想见见正殿偏院里的功德台上有没有刻上自己的名字。
她待嫁皇后那会捐钱就听姜家里的姊妹说,在护国寺捐好大一笔修缮费功德款是会被录在功德榜上记名感念的。
姜家家主及众多姨母叔叔在功德榜上皆有姓名,同辈嫡出的姊妹有一位刻上功德榜的话都要往院里头跟大家伙吃果子唠嗑炫耀上好几日。
她后来捐了很大一笔功德钱,当了皇后就再也没来过护国寺,到死了也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被刻到功德榜上去。
朱红漆木雕满十二瓣莲花纹,连云纹辅佐其左右,鎏金刻字,十二面漆墙功德榜,详记慈悲善事。呈现一副沉穆典雅的画面。
她颇为认真地一面墙一面墙看过去,空气略沉闷燥热,汗透锦衣,才在最后一面半漆红墙上看见自己的姓名。
姜烟。潦草仅刻字尚未描金漆,只有姓名,生卒年不详,善事未刻,站得远一些,几乎看不见姜烟二字。徒一片漆红墙色迷惑双眸。
护国寺尚且立寺不过百年,威望名声全靠着显赫时的姜家供奉起来的,一朝姜家落马,牵连者甚众,姜烟当然会觉得景琛那种拥有睚眦必报气量的人不会放过护国寺。
所以景琛亲自御驾参拜灵隐寺,不过是掣肘警告护国寺等一众姜家受恩者。
护国寺尚且留住姜家其余捐赠者姓名已然触怒圣面,一个姜烟半纹未描金的姓名,是为妥协,是在帝皇家同贵胄之争中退场的信号。
满墙功德主,一朝荒唐事。
姜烟算是明白了。
正愣神,一旁的连英偷偷拽住姜烟的袖子,试图拽回她的注意力,小声附耳说:“小姐,那不是柳帝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