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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行子美挽昏星

再临长安

「边塞」

阑珊星斗微弱清晖下笼着一派苍凉。凛风飒飒,时不时卷起一片黄沙,铺天盖地湮灭了愁思,引得飞蓬出汉塞,捎去远征人的哀伤。

年少的将军一袭水红披风曳地,眸瞳深不见底,教谁撞入这寒潭中都无法动弹。一身锁甲耀着月光,泛出丝丝寒意。

明日攻城,现在正是李大帅百愁郁结之时。夜不能寐,便背着军师,偷摸爬上山,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我说大帅怎么不见了,原来在这里。”杜甫提着一壶酒,拍拍他的肩。

谪仙笑着揽上对方的腰:“我不在营中,还能找掖城女子风花雪月去?”“那可不一定。”杜子美眼角微红,“之前你喝醉了还调戏良家妇女来着。”

李大帅俯身堵上杜军师的嘴:“谁说的,我调戏的明明是自家媳妇。”杜子美嗤道:“知道是我,你还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念叨什么‘姑娘来陪小爷玩玩’?分明就是把我当哪家小姐了。”

“富家小姐怎比得上子美?再者,这军中尽是些糙人,唯子美一个细皮嫩肉。不调戏你,调戏谁?”李太白细碎的爱意落上杜子美额头和眼角,“军师赶紧休息去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杜甫将李白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要是睡得着,提酒来干什么?”“有劳军师了。”李太白拱了拱手,打开酒壶一闻,熟悉的酒香萦绕上他鼻尖。

杜子美亲自酿的桃花醉。

此等美酒,竟出自满脸都写着“儒”字的杜子美之手,着实奇怪,也着实让旁人羡煞李白——杜军师佳酿,可是从不赠与他人的。

谪仙桃花眼中含了明显的笑意,方才紧锁的眉头立即舒展:“还是子美懂我。不过,比起桃花醉,我还是更想看子美桃花妆。”

杜子美伸手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想看我描红妆?先拿出聘礼来。”“此处尽是本大帅为娘子准备的聘礼,这等江山,换子美一人可好?”

李太白说起烂俗的情话倒是毫不含糊,但也句句属实。开国以来,前朝隋李一脉不计前嫌,助唐李嫡系巩固社稷,收东海,荡西域,平南患,征北疆。这大唐千里江山,可以说有一半都是前朝隋李家人打下的。

近百年风雨飘摇,李家将军府门前两头雄狮屹立不倒。

这李白,便是李家最后一位大帅,何等风光恣意,手握能遣大唐一半兵卒的虎符。唯独可惜一点——是个断袖。除军师杜子美外之人,皆不动情。

别人笑他痴,笑他被军师迷了心智,李太白却不以为然。他此生心愿只有二,莫过一心分两半,一半寄大唐江山,一半系子美一人罢了。至于这虎符最后是姓李还是姓高之类,随他去罢。

“明儿个,本大帅打场胜仗给你看。”李白忽地开口,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杜子美杏目弯了弯,和大漠高悬的钩月一个模样:“李大帅败过么?我看不曾。”“当然败过,”李太白在杜子美的腰上捞了一把,“这不是败在子美手上了吗。”

大抵是被他这么撩习惯了,杜子美脸不红心不跳,一只手还滑进李白的袖口,勾起他的小指:“那就别让我看见你再败给任何人。”

“自然。”李太白俯身,咬上杜子美的耳垂。

「翌日」

李家帅旗高悬,皇梁银鳞连成一片,向日甲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李白三千银丝嵌着金辉,耀着一抹抹正阳。暗红滚边披风随肃杀秋风猎猎而舞,胯下白鬃马昂首嘶鸣,悬在腰间的龙泉撞向锁甲,铿锵之声不绝。

“杀。”

薄唇一开一合,悠悠吐出的话语很快湮没在杀伐声中。四周激起一串金戈铁马之声,气吞万里,势如破竹。

谪仙铁骑生生踏出一条血路。他杀至掖城脚下,回身勒马,喝道:“大唐护国将军李白在此,齐地世子,可敢与我一战?”

半晌无人应答。李白正准备强攻之时,城墙上走出一个青绿色的身影,不紧不慢道:“李大帅,别急,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声音竟和子美有八分的像。

李太白心中一紧,不由得握紧缰绳,紧握龙泉的右手虎口已经渗出血来。

军营里,向来稳坐高楼的杜甫通过“千里眼”看见此等形势,头次慌了神,但又实在无能为力——

这齐地世子跟自己这般相像,实在是天命难测。兴许是上苍特地安排这么一出,试试白兄会不会真如昨夜之言,犯在这张脸上。

他的手发抖着揉皱一片衣料,骨节发白,掌心沁出一层汗珠。

可另一边的城墙上,齐地世子顶着杜甫的脸,却行着更黑的事——趁李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时,拈弓搭箭,朝着他的方向射出。

箭羽粉碎了李白的发冠,如瀑银丝散落,簌簌地铺了他满身。那白鬃马一惊,险些把他甩下去。

李太白强压着喉中弥漫开的血腥味,眉头紧锁,不顾自己散乱的发丝,几乎是咬碎了满口牙,一举冲上城楼,生擒齐地世子。齐地世子说来也奇怪,非但没有反抗,还心甘情愿地套上枷锁。

「军营」

杜子美听闻军中捷报,李大帅生擒了齐地世子,忙踉踉跄跄下了望楼。瞧见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世子,脚下一软,倒在李太白怀中。

他强行揉开眉心,定了定神,开口道:“你究竟是何人?”那世子阴笑几声,没有犹豫分毫:“我姓杜,名少陵。”

还未等杜子美开口,杜少陵就兀自继续说了下去:“我杜少陵今日告诉你,我们同为一母所出,而且是双生兄弟!你为何要去给中原人做军师?!”

李太白还没动作,就感觉怀中人身形一斜,晕了过去。

人人皆知,李大帅手下无活路,却偏生留了齐地世子一命。军中传言,那齐地世子,与军师相像至极。

后来?

杜少陵入军营后,一直不肯进食,甚至还将装糕点的瓷盘打碎,割了腕。李太白赶到时,杜甫正在清理他伤口细碎的瓷渣。那人墨瞳涣散,面上血色尽褪,气若游丝。瞧见李白来了,无悲无喜的神情一动,阖上眼去。

“将军,这……”惆怅浸满杜甫一双杏目,生怕惊着了杜少陵,他轻声道。李白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只手搭上他的脊背,才发觉怀中人近几日操劳过了头,本就清瘦的身形现在更是如若无骨。

“他已经恨我们到竟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了么……”李太白怒不可遏却又痛入骨髓——前些日子快马给国师送了书信,国师只回信说小军师是一魂多体,两人共用同一精魄,但他也无对策。

李太白强硬地抬起杜少陵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休想死给我看。”

他看着杜少陵的眼,一字一句。

后者却冷冷地笑着,

我只想死。

无所谓给不给你看。

李太白气急,杜子美更是红了眼角,柳叶细眉紧蹩。二人却终究不忍逼迫与他。

谁让杜少陵生了张子美的脸。

杜少陵最后还是如愿赴死,却不是李杜二人下的手——他们永远下不去手。

那日凛冬,李家军班师回朝,杜少陵病重难以策马,李杜二人便与他同乘一车。

箭矢破空而来。

李白其时正思考着如何启禀圣上,入了神;杜甫在翻看不知从哪找来的古籍,一时间二人竟都未察觉。杜少陵却猛地睁开眼,抬手挡在李白身前。上一瞬李太白还在为杜少陵哪来的力气诧异,下一瞬就被他白衣上的一片血红灼痛了眼。

毒箭正中他心口,淌在衣襟上的血开出一朵朵血色海棠。按此速度,不消片刻他就要魂归天外。李太白正要抱着他慌慌张张唤大夫,却被一双手环住了脖颈。

他噙着笑。这么久以来,李太白第一次觉得杜少陵笑意浸没眼底。后者眼中的绵绵恨意皆消散去,李太白只能在他剪水双瞳中看到自己,正如自己眼中只有他。

……他?杜少陵?还是杜子美?

杜少陵赤红着眼,褪不尽的绝望溢出胸口。他倒在李太白怀里,心中麻木,连痛楚都不觉,前尘往事席卷而来,湮没了他脑中余下的清明。

既我心木然,那便再任性三分,终是要乘明月风,上琼楼,倚天阑。

他展开笑颜,忘却国仇家恨、日月山河、锦绣乾坤,抬手轻轻拥住他。

恩仇相泯。

杜子美在一旁早愣了神,手中书卷滑落,两行温热液体滚落脸颊,发黄的纸张沾了泪痕。蚀骨疼痛霎时爬满四肢百骸,一直痛到心里去。缓过来时,杜少陵的双眸早已阖了大半。踉踉跄跄几步,堪堪跪在他身旁,紧咬的牙关中不自觉溜出二字——

“兄长……”

杜少陵闻言,墨瞳里星辰一烁,嘴角勾起几分,便失了全身气力,如他刚到军营时杜子美那般,倒在李太白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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