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久必婚
我家习惯每年清明包一辆面包车,有时是陈师傅,有时是吴师傅,他们报价都差不多,所以选哪家,取决于预约的时间。
我好像总是很期待清明,这是个古怪的念头。国庆是举国同庆,清明是举国同悲,又有什么好希冀的呢?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在过去的两年里,我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了,其实自己在心里演练时都觉得,这借口真的很拙劣。
前年,我说衣服没干;去年,我干脆躲到网吧。我无聊地刷完了一部很久之前的电视剧,宗教题材的,叫《西藏秘史》。
今年我好像忽然想通了,四月还没到,就咋咋呼呼地张罗着联系司机师傅的事宜,以及买纸钱等等。我爸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一副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走开。
……
小孩子?再过几年,恐怕都是我陪我爸了,他的兄弟们各自成家、天南地北,也只有我会去。
我爸不听我的,非等四月再说,于是正清明那天亦无法去了,两个师傅全部有约,因此延迟一天。
定的是四月五号下午一点半。
我拆了一早上的黄裱纸,好像能表达过去没去祭祀的歉意似的。可我知道,死去的人是不会和活着的人计较的。是我,过不去罢了。
故乡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田野边一株青涩的雏菊,梳理羽毛的鸭子,车载一路忐忑的心情,白球鞋留下的泥印。
那天也下雨,雨下得我双眼模糊。
烟熏得眼睛痛,可我还是固执地蹲在那,一片片地叠放着纸,像断了魂。直到我爸说我,你这样怎么烧得燃?拜托,蜡烛就在这。
我“哦”了一声,把纸的一角伸向烛火。
我还是很害怕鞭炮的声音,有时候我感觉我就像那只被人们驱赶的年兽,从除夕到清明。民间传说包压岁钱就是为了赶跑年兽。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
苏洁会帮我捂住耳朵,他的声音可真是温柔:芸芸别害怕,哥哥在呢。
我以为,苏洁和其他亲戚不一样,不会只是走马观花地来家里拜访。可后来不也一样,男女大防,也许是舅妈的叮嘱,也许是舅舅,也许都有。
总之,苏洁爸妈关系并不太好。
后来除夕苏洁没有陪我了,但是每年清明他都会来我家,然后大家一起去扫墓。
退役后,他变得寡言,我猜想是军营的生活让他有了这么大的变花期。我试着换话题,他回答时总是惜字如金,那个活泼爱笑的苏洁一去不复返了。
苏洁大学毕业后,舅舅舅妈就热心地帮他张罗起相亲了,他偶尔过节也会一块跟过来,长辈问话,他就点头,也礼貌地微笑,简单说起某个姑娘。
他真的在笑。
苦笑。我想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银行正式职员,五险一金有编制,这样好的工作,他又长得那么帅,身边从来不缺靓女。又有什么还忧愁的?
那一定是错觉。
……
我背过身,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不及那些年除夕的鞭炮响,我却捂得更紧了。
爸爸吩咐我去拿水果,有个老人家刚摘辣椒回来,见我便问:你是哪家的媳妇呀?一脸稀客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睛,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我说:“我是苏某的女,还在念书呢哈哈哈。”然后我就走了。
她叫住我,我有点无奈,问怎么了。
“苏洁他们刚走没多久哎,你们就来了。”
我愣了下,她和我说这干什么,我心里想的有那么明显吗。
“没有吧,我们刚刚去他祖父那里,并没有看到新的花啊?”我敛起面容。
“可是早上我明明看到他们从那边下来……”
我笑了笑:“那可能是他走错了,这里杂草丛生的,而那块碑文字迹还辨认不清。”
……
我知道,老人家说的“他们”,也一定包括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嫂子。是的,苏洁结婚了,在两年前的元旦。
我找了个借口,没有去喝喜酒。
可能,在哥嫂算这笔礼金时,会不经意地看到这阙《阮郎归•贺新婚》吧:
南国冬半雨潺潺,
风乎霰雪添。
走廊衣挂已冰笺,
眼前书海轩。
心缱绻,意绵绵,
相庄鸿案羡。
三星在户比金坚,
共心比蜜甜。
就在我郑重其事把词塞入红包时,我真心觉得,苏洁不来我们家,这是对的。
无比正确。
最好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