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滕姬
本书标签: 古代  春秋争霸  男主复仇   

王座

滕姬

父王阴沉地缓缓踱步至殿堂正座,审视着他这个一直以来以为恭顺又尽心,如今却凶相毕露的臣子,怒极反笑:“太宰好生能耐。你为寡人筹划多年,寡人不知,你还有这等卜算国运的本事。你倒大声点说,越国攻进来了,你待如何?”

  伯嚭不料我一早就通知了父王伯嚭狼子野心,请他且在内堂听着,此刻露出如泰山压顶般的绝望,踉跄跪地,急忙磕头告罪:“臣失言!实在是姬主逼迫甚矣,臣恼羞慌乱之下,才说出那番不敬的话,君上恕罪啊!”

  对他倒打一耙的言辞,我浑不在意,吴国自被越国大败后,声望日下,笠泽战败后,吴国危急,人人都持悲观态度哀叹度日,伯嚭不臣之心愈发明显,今日才掉以轻心失言至此。

  他浑然忘了,吴国一日未破,他就一日处在吴王管辖之下。他的话令父王心中阴霾更甚,往日如何偏帮越国的情形也会被想起,他是决然逃不脱以死处决的命运的。

  父王直勾勾盯着他,目光阴狠,如山林中愤怒的野虎,猎物随时会被咬破喉咙。

  他冷冷反问:“滕姬逼迫?寡人倒想瞧瞧她是如何逼迫你这个曾经战场驰骋的大将的?是拿一片小布帛?你且递上来,寡人看看。”说罢,顺带瞧了我一眼。

  父王是怪我没将证据直接给他。我不作声。我哪来的证据?那毛皮纸原就是我随意捏造诈他的,上边也不过写了些我的揣测,收贿叛国、诬陷大臣、私售军情,可伯嚭慌乱没有细看,倒是坐实了这些罪名。

  假证已被他销毁,他没法拿出来,额上冷汗涔涔,“这”了好久也没这出个名堂。

  父王失望地合上眼,定了定心绪,再睁开,平静了许多,语气淡淡:“你随寡人征战多年,当初新兵水师的训练还有你一份功劳,这些年,寡人身边的老臣越来越少,想着,所幸你还在寡人身边。却原来,你是寡人身边一条蛇!”

  “陛下恕罪!”伯嚭重重伏地,声泪俱下,“臣真的只是一时失言啊,臣跟着陛下,出生入死,几十年来为吴国出谋划策,怎会与敌国串通,给自己、给陛下找不痛快,臣真的只是失言。”

  “哦?太宰大人的出谋划策,就是陷害忠臣,进献美人,求陛下放了越国王臣吗?”我在旁边凉凉补充。

  伯嚭伏在地上身形未动,却恨恨瞟了我一眼,只从我这角度才能看见。

  父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就地免去你的官职吧。冤枉与否,寡人自会查明,来人!”

  “大王!”伯嚭猛声呼道,打断了父王的话,“非臣不愿静候结果,只是吴国危矣!越国已逼近王城,重重围之,臣虽失言,但斗胆可说,吴国难以抵挡!昔日越王忍辱,十年获归,重振越国,有了今天,您何不如此,愿为越王臣,留得青山,他日再起!臣殿堂之上,曾为越王说过话,确与他们有些私交,臣愿为大王出使越国,完成此差事!”

  父王低头不语,凝眉思量,大殿一时静默。

  我开口道:“太宰大人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求一饶命机会吧,一出吴国,还有什么他日可言。”

  “望姬主放下偏见,莫要因臣查明封大将是敌国奸细,就频频迁怒臣!”

  父王又看向我,联想到伍白失踪多日的事,皱眉问:“滕玉,怎么回事。”

  我默了一默,坦白道:“封白是我吴国旧臣伍子胥的儿子,为报仇而来,滕玉已经杀了他。”

  父**惊异常,久久没说出话来,而后盛怒斥责:“滕玉!你好大胆子!是寡人太宠着你了不是!奸细与否,自有寡人判断,轮不到你把手伸到寡人的朝堂上来!你这是重罪!”

  我任他斥责,垂眸不语,更惹他生气,看了看伏着的伯嚭,又看了看端坐如山的我,他自嗤笑一声,无力道:“罢了。就先这么着吧。伯嚭,你现在就去越国谈,家人府邸留在这里,若敢私逃,一个不留。若无结果,提头来见。滕玉,你回去思过,哪都不能去。若是吴国有命,再清算你的罪行吧。”

  “臣谢大王,臣定不辱使命!”他擦了擦额上冷汗,毕恭毕敬站起身。

  我也嗤笑一声,叹道:“就这?”

  忽地拔出坐垫下所藏之物,如捷豹暴起,扑向伯嚭。

  伯嚭原正做告退打算,眼角寒光一闪,他来不及思索,伸手去挡,剧痛袭来,一只断臂飞在地上,他心下惊惧,余光向自己扫去,瞬间惨叫出声,倒地翻腾。

  惊现这样血腥一幕,正座上君主也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暴怒喝道:“滕玉!”侍卫早已闻声,鱼贯而入,被眼前惊到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拔刀。

  我一脚踩着伯嚭,像踩着一条扭动的鱼,手中黑剑滴血,我叹道:“三千剑,是您年少时所铸之剑,为的是保家卫国,为了的称霸天下。如今斩杀佞臣,倒也不错。”

  “滕玉!尔敢!!”父王仍在暴怒之中,气息不畅,捂着胸口指着我。

  我天真笑道:“如何?父王做不到的,滕玉来替你做到。父王下不定决心斩杀的人,滕玉来替你斩杀。也算为伍公府邸上下报了仇,也算为我吴国报了仇。这小人,欺君罔上,越国既已知放虎归山的厉害,怎会听他的话,放过你我,徒给他留条性命。”

  “你说他欺君罔上,你自己又如何!你背着我,插手了多少你不该插手的事!你是要反了天,自己坐在这宝座上不是!”

  我听罢仰天大笑,笑声盖过了在殿内不绝于耳的惨叫,我剑指君王正座,挑眉清晰道:“有何不可?”

  “父王,你听信此人谗言,昔日错杀忠臣,令功臣寒心,引得其子来吴复仇。你忘记年少时曾让伍子在殿门前每每经过,提醒你吴越一箭之仇,满足越王称臣的假象,妇人之仁,对敌人生了恻隐之心,致使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七年来专宠月姬,后宫不和你充耳不闻。听任伯嚭,穷兵黩武,大修宫殿水利,如了越王的愿,趁了越国的意。忠奸不辨,宠信的两个大臣,都是叛国贼子,领着他们去黄池会盟,为一个虚名,白白害了我哥哥,和宫城中老弱妇孺的性命!天下大势,强者为王,良主称雄,我滕玉,倘若生为男子,便是坐在那个位置又如何!”

  天下诸侯国纷争并起,宫廷之内,子杀兄,臣杀君的亦多不胜数,只是吴国他膝下儿女不多,又兼之兄友弟恭,更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疼爱的女儿会说出这般话,当即目眦欲裂,气血翻涌,若非手中没趁手兵器,恨不得当即亲手宰了她。

  “哥哥贤良,可你不知珍惜。”我一字一顿与他对质,“当日,你本有机会回国救他的,对不对?你以为少了一个太子罢了,不知也少了一个好儿子。那个被你当做弃子的太子,是这个大乱之世异数,也是,他那身儒风做派,在礼崩乐坏的纷争中,又怎么活得下去呢?连我,当日之时也是你的弃子对不对?你的疼爱,都是有条件的,谁阻了你的路,惹得你不快,你便像抛弃家畜一般抛弃掉。”

  我笑了笑:“滕玉说错了。这份狠心,确然是雄主所有。只可惜,行差踏错。”

  黄池之会。吴王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想起当时的内心挣扎,也是那之后,太子没了,滕姬也性情大变,阴阴沉沉,寡言少语。一丝愧意将怒火稍稍熄灭,望着殿下不知所措的侍卫,吩咐道:“愣着干什么,把姬主拿下,压入牢中发落。”

  我手起剑落,一剑戳中伯嚭心窝,结束了他的痛苦,他单手握住剑刃,口中溢出鲜血,满目不可思议,像是不信自己会在今天葬身在一个女人手下。

  伯嚭气息已尽,我反手扬剑,搁置于自己脖颈之上,大声道:“不必了,滕玉自行请罪于殿前!”说罢,心下一横,鼓气挥剑。

  “当”地一声刀剑相撞,我手中三千剑被为首侍卫打落地上。

  我怔怔看着,委顿不语。也好,别人动手总比自己动手来的轻易。

  “压入牢中!”父王又一声命令。我任由侍卫押解我走出门,出门前回首最后一眼看了看父王。

  恰好看见了他脸上的复杂,有愧疚,有没抚平的怒意,还有痛心和悲哀,他在殿上孤身站立,形影相吊间,落寞得像被我们这群人抛下的那个,我至今才发现,比起年幼时,他不再意气风发,不再高大威严,他须灰白,不经意间身形也佝偻了些许,已显老态。

  小时,他曾将我和太子哥哥举过肩头,抱在掌中。

  而今,一个先他一步入土,埋于九泉之下,一个持剑上堂,离心叛逆。

  我鼻头一酸,停了下来,侍卫不敢强硬扭送,我吸了吸鼻子,终是没有回转过去,微微侧身,殿中空寂寂,回荡着我最后给他的话。

“父王,对不起。”

上一章 设套 滕姬最新章节 下一章 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