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审问的人鱼贯而出后,就剩我和伍白相对。
“多谢……吴姬。”伍白率先打破了沉默,牵出一个微笑,如果那微笑不是带着讥讽,我便信是真心感谢。
“不必。只是因为我知道伍大将不惧怕这些拷问罢了。”
我十指交叉并拢,置于胸前,倚着横木坐在软毡座上,同样讥讽地看向他:“既然承认了,也没甚好隐瞒的了吧。”
“不知吴姬要我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地看了他好一会,道:“说你如何与齐军、越军勾结,手段、方式,可有联络人,可有信件。我不信你做那么多,一点痕迹全无。说说你是替齐国那个贵族办事的,多少天接线一次,怎么联系。你一个齐人为何要杀齐军将领,”说到这我嗤笑了一下,“你一个从吴国投奔过去的人,纵使是为探得情报,杀了那么多齐人,齐国也难容下你了吧,你投奔的贵族,是真心礼贤下士吗?嗯?伍白,值吗?”
他不答。我继续木然道:“然后说说,为何齐越交战结束后,还留在吴国当臣子。”
我顿了一下,因着我想到一个可能性,抬头见他看着我,仿佛印证了这个可能性。随即心中发狠,提醒自己不可能。他若是为了我,为何一开始拒绝我,又怎忍心偏帮越国,害死我的哥哥和亲信,毁了我?
“帮越国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现在还留在吴国,是不是下一步你还知道些什么?”
抓到证据的确重要,但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我要知道还有哪些奸细,敌方了解到什么程度,他是不是还掌握着我们不知道情报。
“你撒谎,”他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微笑,一双墨黑到纯粹的眸子仿佛看到人内心深处去,我竟心虚地别开了双眼。
“你想知道,我对你可全然是欺骗,可有一分真情对吗?”
我抿了抿唇,恼恨我该恨透了他,该全然断情,却偏不过自己此刻心乱如麻,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没有!我不关心那些!即使有又怎么样,你什么样的答案能令我满意?是或否还重要吗?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
我情绪激动,红了眼眶,伍白的笑亦愈显黯淡,他忍不住轻咳几声,竟咳出一两口血。我凝视着他嘴边流淌的血丝,心中只觉刺痛,我站起来上前用衣袖给他擦去嘴边血污。疲惫感爬上身体,不若不再管什么证据,不再问什么情报,今日就杀了他,我在请罪于父王,自裁了事。
悲哀弥漫在心头。“说罢。”我闭上眼稳定心神。
“我没有。”
“什么?”我迷茫睁开双眼,“你没有什么?没有帮齐军?没有帮越军?”
“你看看你。”他压抑着又咳了几声,故作轻松的模样,“你疑我,却又不全然确定,若我坚持说没有,你如何自处?难道你认定,就算你这样做了,我也会原谅你,非你不可,重归于好?”
我全然没有动摇的样子:“我既做出,就做好了准备。若我错了,你要怎么恨我,我都接受。结果怎样,是我咎由自取,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好,好。”伍白顿时明白了,苦笑出声,“你对自己都足够狠心。我以为我足够无情,不想滕姬比我更甚。”
“因为一个怀疑,你说放下就放下。滕玉,你没有心。”我面容冷冷清清,仍是垂眼不看他,地上影子竟显出几分寂寥来。“因为没有时间了…”
“什么?”似是模糊不清的咕哝,伍白问道。
“没什么。”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单刀直入地问:“你肯不肯说?”
伍白疲累地垂头,亦不再理我:“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承认,是因为我有愧于你,不想再对你撒谎。其他,我自是不会说的。”
“好。”我并不急切,淡然地点点头,“你可以不说。我也知道对你用刑没用。不过,大将府上你的那些亲信一个也跑不掉。”
“你又如何知道哪个是我的亲信——”他倏地睁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下人、奴仆、亲信,一个都跑不掉。”
“滕玉……”他脸上有些难言的震惊,随后了然了一般放松道,“你不会。你虽不会心慈手软,但也不会乱杀无辜。连杀你的罪人,你都抱着一分同情。”
“是吗……”我喃喃反问,有一刻迷茫,我已有点想不起从前我是怎样的了,只觉得那是另一个女子,好似滕玉真的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了,难道现在才是我的本性吗?还是我的心已经同我的脸一样面目全非了?
但很快我就不再考虑那些事了,因为那对我已经不再重要:“我给你时间。十日后我会把第一批头颅送到你面前。等你府中人杀完了,我总也能查到你在齐国依靠的贵族,介时,我会发布赏金刺杀。你最好祈祷他们别有一时一刻掉以轻心。”
封白疑惑地看着我,探究我话中真假,又好似在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拢了拢披风,带上兜帽,转身出了门。
牛车一路颠簸,我胸中又冷又闷,咬紧唇关,在茫茫雪色间疾步穿行,折过一个又一个风声回荡的回廊,终于抵达寝殿,推门而入,炭盆暖气围上来,我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暗红血迹来,侍女们慌乱地扶我,张罗着去寻巫医。
“不必去了。”我疲累地挥手召她回来,“扶我去榻上。”
侍女年龄尚小,忐忑着收回了迈出门的脚,同另一个侍女,搀我起来,睡倒在榻上。我略一思索,吩咐道:“去陈医师那,说拿几幅药回来,替我熬了,我今夜服下。”
说罢,我便闭上双眼,自行睡了。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折腾地过了,脏腑的疼痛久久不见消弭,我在昏醒间沉浮,喝了药也未完全安稳,半夜还起了热。窗子吱呀一声开了,我原想喊侍女去关了,一丝凉意溜进来,带来一分清醒,我倚着床边而坐,望着窗外的星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