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过之后的天色依旧黑得早,入夜后的吴宫沉寂得过头,浚浚黝黑的城楼、檐角重重叠叠,像一座小山,压得人透不过气。
我将披风兜帽带起,掩住大半面容,行至宫门前,女侍长出示了令牌。
守卫往后侧头探查,地上未化的莹白积雪映照出兜帽下的面具,守卫便惯知这是吴姬又跑出宫玩去了,不疑有他,开门放行。
出宫门登上备好的辇车,车夫迂回着去了城郊我的府苑。
姬主府苑,比不得宫室华美,这是月姬最受宠那年父王为我修葺的,因着不想让我觉得偏心,故我的府苑也是比着吴宫的殿宇。庭院花园,一应具有,甚至囚室也布置上了。不同于门外切肤的寒冷,地牢的冷是入骨的,同时还有一丝灼热,是火把的热气,也是炭炉的热气。
我顺着台阶缓慢迈步而下。伯嚭看到我的到来,有几分惊讶,很快便恢复,留出一条路。我却站定不再往前,从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而他难以察觉我。
远远望去,他头发凌乱地覆于面前,双手被高高吊起,狼狈落魄了许多,不复于万人中的意气风发。依旧是我们在三生树拜求的衣着,可如今那外袍被扒下,里衣已然脏污破烂,胸前隐隐有大片黑色血污黏在上面。
我看的刺眼,冷冷质问伯嚭:“不是吩咐过不能用刑吗?”
伯嚭沉着辩解着:“姬主,不用邢恐怕真的问不出来什么话。臣已尽力,若姬主有更好的办法,臣立刻就停止用刑。”
“你!”我对他的阳奉阴违毫无办法,阴沉着脸看他。
那侧传来让炭火搅动的声音,我往伍白那里看去,行刑人拿着烙红的烙铁正在往他身上比划。
“快让他停下来!私自对王上的臣子用刑,伯公难道不要命了吗?”我气红了双眼,威慑伯嚭。
“原先并无实证他就是敌国奸细,确实不好用刑,如今他自己已经承认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抓住他的把柄的问题,滕姬又何须对一个敌人心软呢?”伯嚭抬头直直看尽我的双眼,不慌不忙地阐述。
我低头不语,也许这一趟我本不该来。
“如今用烙奴隶的烙铁往他身上一按,就算他不愿交代,今后他去哪里都带着一个“吴”字,不管在哪都将受到人们鄙视的目光,岂不是他该受的吗?”
伯嚭快慰地笑了起来。行刑官目光在伍白的脸上流连,阴恻恻一笑,就要戳上去。我大步上前,一脚将行刑人踹开,阴鸷地盯着他。
冷不防被人踹到在地,行刑人刚要发作怒骂,抬头却看见姬主如同看死人的目光,他连忙低头求饶。
我负手而立,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在我的地盘,用着我的名义,却做与主人命令相悖的事,难道我是供养了一条不听话的狗么!”
我这声威吓带着十分怒气,掷地有声,站在阴影的伯嚭听得一清二楚。
行刑官急忙叩首辩解:“小人不敢!小人怎敢无视姬主命令,只是小人也是听直属上级的,不敢不从呀!请姬主恕罪!”
“哼,你倒是说说你的直属上级是谁,你现在叫他出来,我就赦免你。”
我瞄了一眼在角落的伯嚭。他怕找不到证据有朝一日伍白官复原位恨上他,决计是不肯出来的。
“来人,将他杖杀了。”我懒懒开口。
行刑人震惊抬头,他大小都是谋臣门下客,本应受礼遇,吴姬竟敢如此?正欲开口,忽地又冲出个人勒住了他的喉咙,他奋力挣扎都挣脱不过。
“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公主,小人这就把他带走惩罚。”
我不置一词,冷冷睨着他将行刑人拖拽出去。
“说来奇怪,我原看重你们请你们代为办事,”我在伍白面前两米开外的布毡软座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周,厉声道“不想你们竟不分主仆,不知在为谁办事,简直不识好歹!还留着眼珠子干什么!”
我用烙铁狠狠抽过炭火,登时带飞了烧红的木炭,零星火电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埃,随着炭块滚落。刚处置一人,四下皆大气不敢出,满室寂静里我的训斥中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暴戾,伍白原本伤得无力抬头,也禁不住睁眼看来。
有人腿软跪下了,带动着四五个人纷纷跪下,最后一圈看守人纷纷跪在地上了。在空气冷凝冰冻之时,又只听一声轻笑,直笑得人头皮发麻:“都是为我办事,又怎舍得惩罚你们呢?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站起身。
“都退下去吧。不过,明日便,不必来这里了。”
闻言也没人说什么,他们都是伯嚭的手下,领了密令来这里审问囚犯,只是暂时的任务,何时结束取决于主子,无甚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