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主,到了。”我撩开车帘,伯嚭已经笑眼盈盈站在道旁等着我。
我下车冷然不语,任他带的人将伍白抬下,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伯嚭拱一拱手,就要离去。
“伯公不要忘记,此事是瞒着君上的,须得密不透风才好,不可让君上背个囚禁臣子的污名。”我出言提醒。
伯嚭神色严肃:“确然如此。”
“伯公疑他,却又不愿出面,贸然行动担风险,既如此,我亦可放这面盾牌,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自会一力承担。”
我将此事本质挑明了给他。伯嚭面色有些尴尬,但着实无话反驳,只得躬身一拜:“姬主仁义。伯嚭惭愧难当。”
我捻了捻手心,垂眼道:“伯公须知道,是好,我甘愿受罚,是坏,便禀明君上。但是绝不要一丝虚言。我做这些,不为别的,只求个真相。听闻历来审问中,屈打成招层出不穷,若无必要,拷问手段还是最好不用。”
伯嚭惊疑抬头:“历来都是如此,不用拷问,怎么撬开对方的嘴?莫非滕姬仍心有不舍?”见我面如寒霜,伯嚭赶忙闭嘴。
我冷笑:“若是不舍,怎舍得下药,怎交给你这个死对头?既做了,我便没有回头的打算。奸细与否,尚无定论,若不是,即便是伍家后人,他也是我吴国的功臣、重臣,伯公想必也不愿看见,臣子含冤受刑吧?”
“确然。”
我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从前太子审问囚犯时,我亦听他说起过。不费一刀一鞭,便使对方开口的例子不在少数。伯公亦是有才干的人,想必最终定能给我一个好答复吧。”
“臣必尽力。”伯嚭最终屈服。循着刚刚武夫们走过的路,消失在尽头转弯。
我任夜色携裹,融于其中,静静立了好一会。登上空空的牛车,令车夫调转车头,回了吴宫。
大雪过后,吴国经历了一场小的骚动。臣子的突然消失使朝堂好一阵骚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最后和伍白在一起的我。只是众人皆知我与伍白感情甚笃,谁也不会怀疑到我,所以我反而成了受害方,几日下来,到我宫中宽慰我的不在少数。
我神色如常,并未流露出一分伤心,众人带着同情的目光来,皆又带着奇怪的表情离去。
几番下来,又有传言道伍白应是领了密旨办差去了。有没有密旨君上心里最清楚。所以他将我叫跟前,仔细询问那天的详细情形,我都一一道出,只除了最后将伍白关押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
“不知。”我回答地干脆利落。
父王想再问我几句话,却被笠泽战报打断,不了了之。
我恭敬告退,刚出门就遇到伯嚭,被他拽至一边。
“君上问了什么?可有败露?”
我淡淡一笑:“伯公担心什么?我等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即便败露了还有我来担着,与你无半分瓜葛。”
见他仍是不放心,我方说道:“也没什么,不过问了一遍那天的情形。收尾既是伯公处理的,想必查不出什么。”
伯嚭沉思了一会,才安心道:“应是绝无破绽。”
我并不担忧这些,转而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他——可说什么了?”我暗暗攥紧手指。
伯嚭点点头:“倒是爽快承认了。齐越交战给齐军作内应的是他,黄池会盟时,泄露军情给越军的也是他。”
虽早有准备,亲耳听见时我还是呼吸一窒,脑中一片空白,怔愣许久。
伯嚭见状,难得好心地安慰一句:“滕姬也莫要太过伤心了。好在我们没被他一直欺瞒,如今您未与他成婚,也算及时止损。”
我没听进去,耳边仍是那句“他爽快承认了”,似是不信地摇摇头,笑道:“怎会——可找到证据了,若是真的,他怎会如此轻易承认?”
伯嚭遗憾地叹气:“仍是没有证据。他也只交代了这两句,再没透露其他,滕姬又不肯对他用刑。”
我讥讽一笑:“以伯公对他的了解,若是他不愿意说,即使用刑,他会招吗?”
伯嚭沉默。伍白非常人,心志坚韧,若不是自己愿意说,怕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只是他心中仍不死心,自伍白得重用后,没少给他添堵,如今逮着机会,怎能不借此机会搬倒他,若是用刑,一报平日的仇怨,也是及痛快的。
可他甫一张嘴,便见滕姬面沉如水,想想她对大将府的下人及奴隶做的事,亦是手段狠辣心思难测,忌讳着,便将到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改口道:“滕姬可要亲自去审问?”
我犹豫一瞬。伯嚭颔首建议道:“滕姬比臣更了解他,您亲自去见见,视情况而定,也许有能令他开口的法子。”
“知道了。”我敷衍道,不再逗留,匆匆离开了。料峭寒风扑面,灌入鼻腔,带来一丝清醒。我悄悄放松了攥紧的拳头。
我在害怕什么?怕亲耳听到他如何欺瞒我、利用我的信任透露情报给敌国,如何促使越国攻吴、间接害死友哥哥、我自小到大的玩伴,害得我容貌尽毁?
还是……害怕我用同样的手段对他,辜负他的信任,听到他失望和质问的语气?
我挺直了脊背。
不,我没有什么害怕的,我是,吴国姬主,我们本就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