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辇车咕嘟咕嘟行进在青石板上，养伤加上天气寒冷的原因，我早已搬进姑苏台。

　　掀开车帘一角，巍峨的宫城已近在眼前。

　　我与封白同坐一车，他要先送我回去再回大将府中。

　　我温了热酒，递给封白，见他揭布而饮，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欲一饮而尽，被他劝下：“伤仍在身，还是少饮酒。”他拿起暖炉塞在我怀中：“如此，便不冷了。”

　　我以手婆娑这暖炉，驱散四周侵入的寒意，少时，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起：“倒是忘了这物事了。大火之后，我对这些东西总下意识地避开使用。这倒忘了。”

　　封白默默无言，又饮了一口酒。我抬眼瞧去，他的目光不知望向哪里，自是带着痛心的，然而又带着其他更为复杂的感情在，从前在军中我便总瞧不懂他眼中的复杂，在宫中更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今我却明白了。那是愧疚、是矛盾在折磨他。

　　我柔柔笑开：“瞧我，总是说这些干什么。”停了一停，又道：“可我总是忍不住想，总是在想。那日越军攻城，他们何以得到的消息？夫椒之战后，越国几欲亡国，吴军强大，应是他们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这样的吴军，即便心中有猜测，也是不敢冒险的。除非——除非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月姬，施夷光，说她没有说。人之将死，也不必为自己虚饰什么了。你说，是我们还有越国的眼线吗？”

　　封白没有说话，我接着说：“黄池之会带多少兵力，总共就那么些人，父王又封锁了消息。只能是出自那几个人。是伯嚭吗？还是——”

　　“你怀疑我？”封白苦笑，看向我。

心脏似揪痛地紧了紧，我仍是笑：“不。我谁也没有怀疑。只是病重，伯嚭见了我一面。他说，是你透露给越军，黄池之会吴国带走了全部的兵力。 他说，你是齐国贵族，当初踏入行伍，亦是托人欺瞒了他，请他帮着洗清了底细。”

　　“我自然是不信的。他的话漏洞百出。若你是齐国贵族，又怎么能说得一口吴地口音，又为何要取齐国将领首级。可我总想起，齐越交战那些天，原是我们想发动突袭的，怎的就在那些日头，就变成了齐军奇袭，抢尽了先机。若说他们早有此意，又巧得太过离奇。军情，除了核心的将领们，我在一旁听完，是不是回去总秘密地与你兴致勃勃地商讨战术？”

　　“这亦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伯嚭亦知他说服不了我，所以他没去找君上。你看，他就是这样一个小人，尽管没有什么实证，却总要在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封白抿唇，眼睫忽闪，似倦极了：“若你真心实意地信任我，即使谁来说也是无用的。”

　　我弯唇一笑，无尽自嘲：“是。所以你看，原来我谁都不信。”

　　“他费劲心力也只抓到了一个你府上每月出一趟远差的买卖小厮。还未问出什么小厮便自尽了。”

　　“这年头，人人求活。这小厮的骨气倒像极了，死士。”

　　我手中抚弄封白做的兔儿灯战，极尽温柔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小时候遇见一个小公子。不多许多年前的事了，也不过一次酣宴之后的小憩，也许他早已不记得了。那时他也送了我一盏兔儿灯。跟这如出一般的巧夺天工。那时我心中丛生朦胧好感，着人去查了公子是谁家。原是伍家公子。世人知他谋略过人，却鲜少晓得机关之术方面他亦师从高人，是一个天纵英才。”

　　“后来我那盏灯被人损坏了。我托人找遍了天下巧匠，却没一个人能复原成原样的。伍伯这般厉害，他的儿子自然不输一二。”

　　“你说是不是？伍白。”

　　他无力地倚在身后的木窗上，困倦地垂着头，双眸隐没在垂下凌乱的墨发中，闻言却勉力一笑：“滕姬果然聪颖。”

　　我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地陈述：“是施夷光对我用的药。无色无味，却足以使人昏睡。不必担心，只是带你去问些话。抑或者——你现在告诉我？”

　　我倏地睁眼，直勾勾盯着他：“齐越交战，那场大败，你有没有参与？还有，黄池之会时，放出消息致使越军围困都城的事情中，你——有没有参与？”

　　等了许久，他没有答话。牛车压过起伏不平的花石，一阵晃荡，伍白的头颅垂在一侧，身形倾倒，就要撞到案几。被我稳稳扶住，他缓缓倒在我的双膝上。我低头看看他。药力作用下已经昏睡过去。我抚上自己左侧冰凉的面具。望着案几上渐渐燃尽的香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