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如蝶翼的睫毛垂落,不管我应声与否,自顾自地讲起来:“我本生在越国句无一个小村庄。爹爹打柴维生,娘亲日日溪畔浣纱,生活虽清贫也算自得其乐。所幸我生得比旁人好些,乡中媒人求娶者踏破了门槛,只等适龄之时,嫁个家境殷实的,家中则能用聘礼接济生活,我亦安安稳稳便可过一生。”
她叹了口气,像轻羽缓缓落地:“年轻的少女总不是那么闲得住的,和女伴们浣纱后,我们总会在附近躲藏玩了,暮色时分才回去。”
“那日是我扮“鬼”找她们,她们半路起了捉弄的心思,早早地走了。我不知,找了一遍又一遍,彼时年少胆大循着羊肠小道就进了深山。深山草木幽深遮天蔽日,我转了几圈迷了方向。虽时值正午,一人在那样空旷的山里,总不知会跳出什么野兽,我终于知道害怕了,心中责怪着女伴,茫然四望就要哭起来。”
“那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快些出去吧。我看你的那些同伴早已回家去了。
“我抬头,是一个身穿旧麻衣的少年郎。披散着头发,躺在大树上睡觉。分明是穷困的羁旅客的装束,却悠然自得随行散漫地像林野的山神。他被我一遍遍的呼喊叫醒,也不知观察了我多长时候。”
“有时一眼已是万年。他是个博学神通的人,就只是望望天空,轻抚菁草,却带着我这个自小生活在着的人除了那座深山。就好像山神之子那样。”
“他是个将要去越国公子门下谋求一官半职的游士。他在村子中休憩了几日。我们之间渐渐互生情意,可是谁都没有说破。直到他要离开时才许我他日若能功成名就,必当以媒聘之礼来娶我。”
“我便等,春去秋来,等了三载有余,三载一转眼,我在第四年救了一个受伤的商人。从此他每月都会经过那里,给我带来天南地北的奇珍。我推辞不受,只求他给我带来各国的消息,只为有那个人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年复一年,我渐渐死心,第五年的时候,家里定了亲事,但那年我也没有出嫁。因为吴越交战,就是越国几近灭国的那场,刚好有一队吴军经过那个小村庄。”
“刚开始并不很明日张胆,只是停留在这里不走了。夜里寻了事由,挨家挨户地屠杀,劫掠,奸淫。我家爹娘将我藏在地下酒缸里才躲过一劫。等到天明的时候,便什么都没有了。”
“强盗们走了。家人也没有了。屋里被破坏殆尽,爹娘……躺在血泊里,冰凉冰凉,一动不动。妹妹在村道上被找到,那晚吴人发现了她藏身的地点。据说发现的时候,衣衫几乎是没得。浑身赤裸,没一块好的地方。弟弟按捺不住性子,当晚早早暴露了自己,找吴人拼命,被活活打死。”
“滕姬,你说,此仇,我怎么能忘呢?怎么能不报呢?”
傍晚的宫殿,侍女们都已被遣散。有的听见越人要打进宫里,早早地逃了,禁也难禁,王宫冷清了很多,秋蝉独自鸣叫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凄然衰弱,又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药力作用下,我四肢麻木动弹不得,舌头也发麻,说不出话,口水顺着嘴角,划下细细的明线,滴在桌上。
我无法回答,她便继续说。
“我离开了村子,颠沛流离,女子在外总是不好生存的。我生了副好皮囊,一开始尽惹麻烦,我有几次想毁了它。”她嘲讽道,“可我后来学会利用它了,我利用一个男子的爱慕,来对抗另一个男子的肮脏和强迫,保全我自己,在一个相对平静的村子住下。浣纱、洗衣,像回到了从前。我心里的仇恨没灭,可这世道,我只得先谋生。”
“很快,机会便来了。”
“越国战败。越王的谋士四处寻找可以献给吴王的美貌女子。我一开始报着刺杀的心态去的。见到那位谋士……”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我见到的谁吗?就是我等了5年的人。”她低低笑了,无尽哀凉,“年少的时候总以为有很长的时间,很多的机会,要等个恰当的时机,万事俱备,不留遗憾地收场。却原来,最恰当的时机就是开始的时候。”
“再见面,他是落魄诸侯国的谋臣,正搜罗貌美女子献给吴王好让越王苟延残喘。我是流离失所的浮萍,正寻乔木攀附。我怎么都不承认认识他,他纵不想送我去吴宫,众目之下,他也不能徇私情。”
“可你知道吴王是什么人吗?”她的神情忽地似笑似哭。
“他,就是是我救的那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