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卒

行军路苦，这我是早有准备的。

　　我平日强身健体，自问该是不输男儿。然而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王宫锦衣玉食温养出的娇气那都不带半分虚，粗茶淡饭接连赶路，跋山涉水地走，不过半月我就有点受不住。

　　伯嚭没有怎么优待，我知这老狐狸等着，倘若我耐受不住说出半点泄气话，他那边就吩咐好了人立刻带我回城去。于是我咬着牙硬挺着。

　　好在为放暴露他把我安排在文人和谋士行伍里。所以其实我并非穿着盔甲战衣，都是着窄袖长衣以哑巴下人的身份行走，已经好太多了。

　　同行中没有人看出我有异样，只除一人。那人实在十分出挑，五官若刀斧精雕细琢，眉眼似画，若不是有份杀伐凌厉在周身，倒叫人以为是和我一样偷跑出来的贵家公子，他也许是个谋士。我时常觉得有视线盯着我，转头张望只见他远远在队伍最后狐疑看我。

　　我不知他到底看出什么了，幸好不常见他，他看我次数也不很多，算相安无事。

　　苦累倒好忍受，只是洗漱是个麻烦。一群兵将们可在水里洗洗，可烧了热水擦擦。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我开人群，偷寻个草丛或土山后匆匆擦洗。

　　我早忧心会被人发现，没想到在我未想到更好的方法之前，就早早地暴露了。

　　那原是个极隐蔽的地方。不巧那夜逃了三个士卒，将领带了人寻来。

　　我隐隐听见他们搜捕的声音。我这样在郊外，若是被发现，百口莫辩更遑论我还扮演着一个小哑巴。

　　我急得额上冷汗直出，只听见有人呼向这边喊发现了，我心惊肉跳，脑海中闪过无数的保命之法，最不济就是说出我的身份。

　　我犹豫着是主动出去还是悄悄摸走，前面忽地有了动静。

　　原来是那三个士卒，正在我百米之前。他们衣衫狼狈，告着饶出去。为首的将领不为所动，冷哼吩咐道带回去军法处置。

　　我从枝叶中观察，平日疑心我的那个谋士样的人也在追捕队列中，他忽地向我这里望来，我吓得赶紧低头屏息。就在我以为今晚的风波已过时，那三个士卒忽地暴起，捆绑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割断了，他们举刀拼死砍伤了离得最近的押送的几人，脚下生风，竟向我这逃来！

　　我暗骂一声，抱起盆拔腿就跑。望着浩瀚的夜空，星子闪烁，我一路狂奔，心中后悔极了。

　　我极少后悔什么，可这遭我真的将行军打仗想得太过简单，来得又太过鲁莽。

　　匆忙间，我转头见那精瘦青年一跃已来到我面前，他显然也是没意料到这郊外也有人，愣了一愣神。可容不得他多想，他眼中已凶光毕现，举刀向我砍来。

　　我连忙闪身躲，摔倒在右边草地上，眼见他刀口扑了上来，我连忙望向他身后大喊：“你看追兵来了！大人救命！”他下意识回头，发现上当也不过顷刻，就是这瞬间，我毫不犹豫地拿着宫中带出的短匕首狠狠扎向他的脖子再拔出，他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倒下了，温热的液体一溅三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瘫软在地，看着他命尽最后一刻在地上微微抽搐，心中一片疲惫茫然。

　　宫中处死的奴隶、宫人都有许多，我并不少见，有些还出自我的旨令，我对区区一人生死并无多少介怀。可那与自己性命几受威胁，在生死边缘是不同的，更与亲手结束对方相去甚远。我亲手掐断了一个人的生机，他原是拼了命地想活的，他原是想逃过今夜，就可以跋山涉水回到故乡和熟悉的乡人身边，他也像我从孩提一路长大，只是不像我这样活得容易，可这一切都结束了，我用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