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7年5月8日8:29(约十年前)
Vic教国,伊尔斯格勒
代号: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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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展瑞面无表情地安葬好家人的尸体。年仅14岁的凝帜在一旁呆滞地站着,看完全程。亲眼目睹家人死亡的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痛苦的能力。
两人穿戴整齐,展瑞捡起床头旁的一把枪,爬进货车的车厢里,他们穿着朴素,与过去的辉煌就此告别。
展瑞把枪别好,去跟司机交涉路线,他在极快的时间里不得不担起了重任。他们将沿着浩铁的国道一路北上,虽然会花很多时间,但可以保证安全。司机同意让他俩每隔七小时下车休息十分钟,如果有人检查,他会想办法遮掩过去。
等所有需要敲定的方案都商量完,他疲惫地钻进车厢,坐在凝帜旁边。伊尔斯格勒灰蒙蒙的天空只剩下四四方方的一小块车窗。
家门口笔直的公路散落着许多报纸,车轮将报纸卷进去,很短的间隔后又将其抛出来。
车厢门慢慢合上,发出刺耳的杂音,展瑞下意识抖了抖耳朵。路上的黑点越来越近,在微明的晨光中仿佛一条溯游而上的鱼。
『展瑞!』那是旃的声音。
展瑞像被雷电击中了。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车门,看着旃的身影一点点靠近。
两扇门却轰然关上,他死死地扒住门,用尽全力把它扒向两边。
『展瑞!不要回来!』
引擎轰鸣着发动起来,旃的身影变成了不规则的直线,在门缝里上下晃动。
铁面无私的车门纹丝不动,展瑞的指甲已经掉了大半个,顿时间血流如注。
『 活下去!』
旃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野里,展瑞重重地锤了一下铁门,接近骨折的痛苦也无法把他成悲伤中扯出。
他无力地趴在铁皮车厢上,恍惚间有泪流下,凝帜好奇地望着只比自己大四岁的舅舅。只有展瑞自己知道,从此刻开始,他真正地一无所有了。
车厢外不可见的远方,枪械底火的击发声,隆隆的炮火轰鸣声,法术与地面相撞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轻而易举地掩盖住沉默者的一切悲苦。
整整七个小时,他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偶尔与秋名轮流坐在车门处,才不至于被车厢内闷热的空气窒息而死。
万解的天与伊尔斯格勒没什么区别,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司机告诉他,边境的士兵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收了点钱就打开路障,放了他们过去。
他们吃了点食物和水便又爬进车厢重新上路,货车路过一段颠簸的路段,让展瑞直犯恶心。
还没到七个小时,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几个陌生的声音,语言并不是大陆语,司机正用蹩脚无比的万解语与他们交流着,随着争执声越来越大,摸了摸凝帜的头发,展瑞便慢慢拿起了枪,他喉头发紧,随时警惕着可能的突发情况。
说话声越来越小,车外猛然响起飓风般的枪声,凝帜吓得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在狭隘的车厢中不停回响。
展瑞慢慢走到门口,屏气凝神。
车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射穿来人的脑袋,门后人影闪动,他又连开三枪,透过铁门将来人尽数击毙。
凝帜吓得大气不敢出,待展瑞确认再无声音,才轻手轻脚地跳下去。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车厢门口,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司机的尸体倒在驾驶舱旁边,身体已经被子弹撕碎。
展瑞把尸体全部拖进树林中,按教国的规矩在胸口划了个手势为他们祈祷,接着把凝帜抱上副驾驶。
『司机没了…我们要死了…』
展瑞看着浑身颤抖的凝帜,长长叹了口气。『我来开。』
说完,他关上车厢门,坐进驾驶舱。
一握住方向盘,方才发现他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打开车窗,掏出一包旃给的烟来,狠狠地抽了两口,橘黄色的光像黑夜中的星火般燃烧着,呛鼻的烟雾吸入肺中,流转片刻,又重重地吐出车窗外。
一支烟还没有抽完,眼泪便流了下来。他并不感到悲伤或绝望,只是身体自然的应激反应。
他没有学过驾照,除了之前旃交过他一些开车的技巧,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展瑞必须全神贯注地操纵身下的庞然大物,否则很有可能猛然拐进某个沟里。
那个没有战火的暑假,展瑞一家人开车四处旅游,后备箱中有个烧烤架,他们到了晚上便会拿出腌制好的肉,在烧烤架上烤着。
前几天和旃在伊尔斯格勒外的恶土里看到一只骆驼,他载着旃在沙漠中横冲直撞。把老练的旃脸都吓白了,最后才陷入沙土中,两人花了一天时间把车拖回下城区。
回忆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他看着笔直延伸到地平线外的神落盆地,斯卡兰那的城墙已经被甩在后视镜中。他一根又一根点着烟,试图麻木自己的神经。
一直到烟灰缸倒了又堆,堆了又倒三次之后,他才在路边停下来,费劲地打开车门,由于错误坐姿血液难以循环的双腿却突然一软,随即跪倒在地。
天色向晚,凝帜早已沉沉睡去。
荒郊野外杳无人烟,却也没有战争。
待腿能活动后,他喝了点水,又坐进驾驶舱,用并不熟练的手法发动引擎。
三天时间,他们风餐露宿,车窗外的地形逐渐从沙漠变成盆地,又穿过越来越高的山脉,才最终到达了有雪覆盖的大地。
劲风吹过耸立的大片松林,阵阵松涛传入山谷,又回响在冰天雪地之间,整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只有几个黑点在移动着。
Ares全境周围环绕着极为强大的法术护盾,即便是与法术绝缘的西南人,也能透过无匹的能量波动看见那宛如鸟笼般的结构,像一只无边的鸡笼。
展瑞的眼睛已然血红,他咬着牙,向那几个黑点开过去。
两个刚入伍的新兵反应过来,停下了手中的切磋,注视着从未见过的钢铁造物。货车在两人面前急刹住,展瑞用最后的力气打开车门,随后一头深深栽进雪中。
『冷焰,你看,这次不是我要终止比试的,不过这铁疙瘩是什么…』少年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有强烈的好奇心。
『我不知道。』女孩凛冽的声音中仿佛不包含情感,冰冷得像这片冻土。
『好了好了…小木桶,小冷焰,这是西南教区特有的铁马啦——你们应该可以这么理解吧…管他的。』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掉进冰窟里去了?如果是人的话…』黑发少年将剑插进冻土,摸索着冰霜覆盖的地面,冰凉的触感从钢制护手外传了进来。
『就顺手埋了。』冰蓝色长发的女孩嘴上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帮忙一起翻找了起来。
『照这样,你们要刨到明年才能刨出来,笨啊…』年轻的骑士教官摘下头盔,一头长长的银发如丝绸般随风飘飞,一袭长裙则在膝处像蝶翼般延展开来。『小冷焰,小木桶,先退开五步,看好了,今天教你们什么是法术。』
一长一短两把剑插入大地,她灰色的眸子中似有火焰攒动,银发内两只小小的鳞状龙角若隐若现。待双剑交叉的刹那,无边火海从她手中席卷而出,近半里的冻土瞬间尽数融化成水,狂乱的火焰蒸发出一大片水汽。
洞窟下沉睡着的展瑞在梦中拼命想抓住家人的手,却只能眼见他们如朝露般,消散在阳光底下,化作泡影。
『旃…』有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他,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把他抬到地面上去。
『我是叫墨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