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

937年5月7日19:45（约十年前）

Vic教国，伊尔斯格勒

代号：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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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展瑞在下城区的第四天。他们一直待在旃狭小的住房中，每天就做四件事：吃饭，睡觉，下棋，摸枪。

他想看看世界的另一面，于是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半夜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骑上旃开来的摩托便一同前往下城区。

他们终于决定出去走走，展瑞去了旃经常去的那家理发店，把发尾修剪一番，又在耳朵上打了个洞。他的父母看到一定会大发雷霆，他们印象中这是街头混混才会做的事情。

两周内，他们去遍了下城区的所有酒吧，经常性地与看门打手一言不合掏出枪来对射。旃喜欢烈酒，给展瑞点了淡啤。展瑞一言不发夺过酒杯，一口灌下去，结果吐了一整晚。

污水横流的巷道中，不谙世事的展瑞也学着父亲口中侠客的样子，硬着头皮拿起旃的手枪去逼退前来收保护费的帮派份子。

看着装得凶神恶煞的展瑞，旃笑了，因为他发觉展瑞也在笑。只是那笑太过浅微，扬起的弧度像是只有一根头发丝的厚度，除了他本人和展瑞，几乎没有人能捕捉得到。

展瑞在射击方面天赋异禀，第一次摸枪就能在地下靶场打到九环。只有在旃靠近的时候，他的成绩才会略有些下降。

旃发现了这个弱点，有一次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展瑞手臂一晃，一梭子弹打进靶子旁的土堆，扬起一片沙尘。

『战场上可不能受到干扰。』旃肆无忌惮地戳了戳他紧实的腹肌。

展瑞肘子一弯，把枪口顶在旃脑袋上。

『开枪啊。』旃笑了，把手抬了起来，举过头顶。

只听三声洪亮的枪响，旃的脑袋毫发无损，远处的靶子上多了三个枪眼，都在中心的红圈里。

『真不错。』旃赞叹。

『你就不怕我走火？』

『死在你手里会是个好结局，如果我哪天奄奄一息，你一定得向我开枪。』旃神色严肃，说出口的话不似开玩笑。

『不会的。』

『或者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去死，一定要保证是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你手里。』

『不可能，说点好听的吧。』

『怎么不可能，战争快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沉默了很久。

这座城市给人带来的苦难远不及战争，就像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样，在最后的狂欢中纵情声色。

东南与西南的争端愈演愈烈，几十年过去了，东南教区先作出了统一教国的决定。

自称为侠客的军队，早已跨过中立国万解的地界，在西南教区边界屯兵百万，只等帝王一声令下。

北境自称骑士的蛮族正等待着战争的打响，以便于从中渔利。

强大得可怕的西南教区当然会赢得战争，埋藏在这座城市地下几公里的破碎神明依然不朽。但到那时，绝大部分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都将被战火无情吞噬。

回去后，他们并排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夕阳扯走最后一缕阳光。

『回去吧，那里安全些，下城区离城墙太近了。』旃在黑暗中轻轻说道。

窗户虚掩着，街上传来嘈杂的声音，卖花郎在巷道间兜售难得一见的鲜花。帮派成员们忙着互相交火，脏兮兮的鸭子在子弹间穿梭。地下诊所植入义体的声响夹杂其中。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显而易见，伊尔斯格勒作为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了伊尔斯格勒就相当于控制了西南教区的一半领土，而东南教区一定会这么做。

『我还有点事要做。』旃手头有不少任务，其中便包括反对东南教区建立道场。其他任务都可以推掉，唯独这个不行，即便他们的宣传根本没多少人在意。

『我不想走。』

旃摸了摸展瑞的耳朵，上面的孔洞红肿未消，轻轻一碰，耳朵下意识抖动起来。

『可惜没时间给你装个植入体了，耳朵还疼吗？』

『不疼。』

旃躺回展瑞的旁边。

街上的人少了些，屋里一时寂静。

『我希望你活下去，一直一直。』旃看着天花板说道。

展瑞久久没有回应，连呼吸都轻得听不到，旃忍不住侧过头去，发现有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保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活着回来。』旃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展瑞沉默了很久，这段时间窗外又倒下了三个混混，等那些混杂的声音过去，他终于紧紧握住旃的手，说『好，我等你再来烧土豆给我吃。』

第二天一早，展瑞踏上火车，旃在车站矗立许久，像一座雕像，车头飘出的蒸汽浸透了离别的愁绪。

窗外只有颜色变深的草甸。

暮色四合，展瑞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上城区。

他刚踏出火车，天上就纷纷扬扬洒下一堆报纸，像是巨大的雪花。他有不好的预感，急忙扯过一张，只看了一行，心就炸成粉末。

『东南教区闪击卡兰，卫队溃不成军，中央大楼陷落。』

『开战了！开战了！』报童兴奋地分发着报纸，仿佛这场战争与他毫无关联。报纸从车站楼顶丢下来，被风扫下站台，卷进铁轨，粘在脏兮兮的车轮上。

『民间开始组织雇佣军了。』

『听说卡兰一天之内死了好几万人。』

『有人早跑到Ares了。』

战争的消息颠倒了世界，一切再次化为乌有，平日里绝望却平静的生活一去不返，只剩下了绝望。

展瑞止不住地颤抖，冷汗直流。她蹲下去紧紧抱着腿，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痛不欲生。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

回到家里，所有人都聚在客厅。报纸散乱地丢在地上，男人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姐姐抱着年幼的凝帜抹着眼泪。大家见他回来都无动于衷，表情严肃得像参加葬礼，只有母亲过来抱着他大哭。

『开战了。』展瑞的声音冷静得出奇。

『我知道。』父亲叹了口气『我们准备到Ares去，两天后就走，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不行，旃他…』

『你自从认识那个混混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家人重要还是他重要？』

展瑞说不出话。

『两天之后，会有车来接我们，你老老实实等着就好了。』

他冲进自己的屋内，反手把门砸上。

第二天，Ares进攻了一些周边恶土中的小聚落，很多人发现他们的亲戚再无音讯，那些平时来他家里蹭吃蹭喝，分享八卦的夫人们，那些闭口开口要糖吃的孩子们，或许全部被埋在废墟底下，等到挖出来时，早已成枯骨。

没过多久，压制就开始了，光幕般的法术一轮轮从城外齐射，己方战机起飞的声音不时在耳边盘旋。

新一轮法术轰炸之后，展瑞捡了一把枪回家了，他还是放不下家人们，要确保他们平安无恙，虽然并不打算真的明天与他们一同前往冻土，但还是放心不下。

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仆人没了，院子里的棋子散落一地，狗不叫了，母亲爱如性命的蔷薇耷拉着头，泛黄的花瓣如同翻旧的书页。

迎接他的是全家人的尸体，齐齐整整摆在客厅。

他脑子一震，直接跪在了地上去。

对面墙上挂着几张全家福，相框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第一张里，父亲的头发还有不少，他和年轻貌美的母亲抱着还是婴儿的展瑞笑得十分灿烂。

最近一张是暑假照的，展瑞刚刚初中毕业，他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张毕业证书，父母在两边快乐地咧着嘴。

父亲一直那样朝气蓬勃，不会被苦难打倒。而母亲生活在丈夫的羽翼下，比展瑞还像个孩子。不谙世事是他们家族所有女人的特点。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将永远年轻，而展瑞会迅速衰老。

他心中只有一片拨不开的迷雾。

柜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有一只瑟瑟发抖小猫在里面。

他一点一点爬过去，打开柜门，凝帜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凝帜…』

从死亡的命运中逃脱的侄子抱住他大哭，两人的心都崩溃成了碎片。

『…我会带你去Ares，一定…』

旃灰头土脸地从废墟中爬出，与幸存的游击队一同开火歼灭了试图冲破阵线的刀术师，他望向上城区的位置，那里早已化为法术轰击的主要目标。

『展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