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于尘埃

938年2月8日13:28（约9年前）

Mix共和国，坦布尔沙漠

代号：X

—————————————————————

『确定？那你这次的代号是什么？』

『X，没来得及改。』

身披一袭蓝衣的青年看着一脸青涩的少年，又问道。

『多少岁了？』

『18。』

『屁，顶多16，虽说佣兵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但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归来抖落一节长长的烟灰。

『15。』

『好吧，*的，更过意不去了，靠墙的那个瘦高小子呢？』

『他叫PC213008，今年19——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签署红标合约。』

少年眼神冰冷，长达6年的佣兵生涯已经让他难以放松下来跟不熟悉的人闲聊，自从上一支部队被打散后，原本熙熙攘攘的队伍就只剩下了他和另外两人。

『别心急，任务面板已经破例对你们开放，以后从个人终端就能接到我们佣兵团的任务，上次与Mix佣兵团的合作很成功，你们三个独狼功不可没，要是没有你们，说不定那教宗圣枪真要把我们全灭掉。』

归来拍了拍X的肩膀表示鼓励。

『看你们每天在外头浪着，这份才能可不能这样被浪费。我是说，如果愿意的话。』他摸索着口袋，随后拍出一枚纹章，镂空的钢铁中，血红色的十字跃然于上。『要不要考虑加入血十字——虽然刚成立不久，但我手上有很多前文明留下的图纸…别问怎么来的。等该死的教国被灭了后，我们可以好好研究它，我看这项工作很适合你那个叫越土的头盔哥们。』

『好，我知道了。』X打开虔信终端，它本是教国的军用配置，被佣兵们改造为了任务面板。他毫不犹豫地轻选加粗的红标任务，随后向等待着他的朋友走去。

『记得考虑考虑啊！对了，上次的钱打你们账上了！』

『你们觉得这人说的靠不靠谱。』三人并排走在沙地里，PC213008突然开口问道。

『难说，还记不记得上一个想拉我们入伙的人，第二天就把我们一队人的信息全部卖给教国卫队，然后自己领赏金。那场战斗真是…不想回忆…鬼知道教宗圣枪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权限模块。』

『它上周死了，刚过去七天。归来夸我们那会，我真是…激动得想跳起来。』X见四下无人，才表露出少年轻狂的一面。『说不定某天我们还能独自领到教宗圣骑的赏金，那才是真正的名扬天下啊…』

『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我看还是不太行，如果上次对教会西南分部的围剿行动，如果没有那个恶魔突然来救场…可能我们的小命都要交待了。』

『确实，教宗圣枪并非人类，权限模块能承受近乎无限的强化，那叠加起来的力量恐怖难当。』越土打开面罩，掏出一根烟来，手指轻轻一弹，一小团火苗像从烟头内部窜出，眨眼间把烟烧了个干净。

『呃…』PC213008看向一脸茫然的越土。『你…拿权限模块做这个？』

『…上周回来后突发奇想就做了出来，藏身点工作台的条件你也知道，给自己装上的时候，模块的识别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越土把烧得只剩烟蒂的烟丢到地上，狠狠踩进土里。

『你能做到给自己动植入手术？…这太危险了吧，至少也应该先跟我们说一声…』X看向越土的眼神里不无担忧。

『经过认知强化后，想看到自己的脖颈并不困难，或者可以连入藏身点摄像头，就是上麻药的过程比较复杂。』

『…越土，说真的，你有这个天赋。』X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那什么血十字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我们是该认真考虑一下。』

『嗯，我想也是，只要我们小心点，以后还能在一起共事就好，佣兵这行，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转手卖掉队友，或者被不同的雇主雇佣，搞得不得不刀兵相见。』PC213008眼神有些落寞，仿佛想起了什么。『独狼不可能长久，活着成为传奇的那些人，每个人身后都有庞大的组织，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越土不说话，见两人都对那健壮的蓝衣青年的提议有兴趣，心中便已经有了打算。

从小在教区摸爬滚打长大的他，不仅对混混们热衷的令人上瘾的小玩意毫无兴趣，甚至在接触相关资料后独自摸索出了其化学合成方法，改良后的粉一时之间风靡了街头巷尾的各个帮派，他也赚得盆满钵满，给家里添置了好些东西。

直到那个注定的夜晚，滨水区的贩子们终于无法忍受垄断被打破的现实，将他的家抄了个底朝天，随后在他面前砍杀了他的双亲，再用钢管狠狠打断他的双手，让他永远不能继续制粉。

打手们散去后，濒死的孩子才被路过的独狼救下，熟悉的地下义体医生换好了他的手，却永远也缝不上他破碎的心。

自那天起，孩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定要开口时，也只说出必要的语句。之后的日子里，独狼介绍他认识了许多中间人，养尊处优的孩子第一次看到地底下的世界，靠第一笔佣金买到连发模块，在独狼指导下学着利用权限使用重型枪械，尝试着忍住强烈的恶心感去干掉任务目标。很快，他便成长为了独狼的得力助手，远程关闭摄像头，局域网络入侵，上传魔偶，改造权限模块，对他来说都得心应手。

一直到几个月后，出于好奇心驱使，他连入独狼加密的终端，看到了那封向贩子们透露他家庭住址的邮件。

等到独狼半夜叮咛大醉回来时，青涩的少年轻轻打开安全屋的灯，随后把终端丢到他的脸上。

他丢下独狼送给他的所有枪械，只拿着从自己家中带出的漆黑的直刃碳钢刀，用劈下去的每一刀狠狠发泄心底的怒火，直到天明，他才捡起惨不忍睹的尸体上挂着的狗牌。

满身污血的少年简单清理了现场，用强酸将尸体溶解进下水道，随后走出安全屋，独自前往中间人那里登记。

『你的姓名？』一身教袍的中间人眯起眼睛打量着眼神冷漠的少年，从少年身上，他感觉到了一丝说不清到不明的异样。

『允钰。』他清楚中间人洁白的教袍底下，只有一颗黑得像浩铁城出产的煤炭的心。

『那你要注册的代号是？』

『越土。』

『…已经被注册了，换一个。』

『不用换了。』少年把带血的狗牌拍在夜总会的长条吧台上。『他只是忘记销户了，我就要这个。』

『好…好…』看着青涩的少年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暴戾，中间人反应了过来，随后略有些惊诧地在终端上写入他的代号。『…好，越土，这有一份任务很适合你这样的新人。』

『想要我杀谁？』

『一个从东南来的剑客，偷了客户一狗票的合金钢原型，多的别问，事成之后钱会给你打过来。』中间人到底还是见多识广，很快便全身心投入了生意中，不再细想老合作伙伴的结局。

『好。』

『考虑到他的法术，客户给你指派了另外两个独狼一起行动，你们下午三点在圣堂教会大教堂门口碰面，他们会带有X的记号——老规矩，钱新人拿五成。』

『…我不习惯有队友。』

中间人像没听到般，自顾自地说着。『一个代号是X，这代号有什么意义…还有个PC213008…这样对比下来前面那个也不算令人迷惑。』

『好吧，那就这样。』越土背起碳钢刀，与中间人道了别便走出逼仄的地下酒吧，大口大口呼吸起新鲜的空气。

『干嘛呢，又发呆了？』X的声音将越土回忆中拉回现实，手肘依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像是有齿轮在其中转动。『我们还有任务要做，有钱不赚王八蛋，你最近怎么老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可是你至少先把任务内容知会我一声吧。』

『哦对对对，抱歉抱歉，你看我这脑子，我先看看啊…』X一脸愧疚地打开绑在右手边的终端，在雇佣兵墨守成规的规矩中，不事先与同队的所有人分享信息，是一种无理的行径，而且——它很有可能意味着背叛。

『合着你压根没看合约内容？』PC213008往地面堆积的沙子上吐了一口唾沫，脸色显得有些不快。

『当时满脑子扬名立万，还要想着在那个归来面前保持形象，所以…忘记先看合约内容了，抱歉抱歉…』X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合约，接着在两人注视中阅读着每一行内容，半晌才关上终端，说道。『完了，目标点在东南教区…我从没去过那啊…』

『那么，是要去给谁办事？』

『不是个人，是个组织…还是跟Vic打仗，不是灭口那种小活——哥们…说实话，我没参加过正儿八经的战争，我看看现在还来得及取消合约么…』

『算了，接了就接了…取消合约会影响信誉…但应该不止我们三个吧？』PC213008说着，眼神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嗯，全开放合约，已经有…我*，两千人接下了任务！这个组织究竟什么来头？』

『教国在部署东南教区的军事实力，仅次于充满野蛮人的北方，难缠。话说回来，最近的红标合约基本都是与教国作战，以前也有，但都是小规模的游击…莫非真要变天了？』越土重新用火机点燃香烟，随后重重吸入肺部，闭上眼睛在尼古丁和焦油中沉浸了一会，最后恋恋不舍地向着高远的天空吐了个淡蓝色的烟圈。

『说不准…就算今后要换雇主跟我们也没关系，还是先想想怎么到东南教区，从这里过去起码有一千公里，总不能靠走路——等走到估计早打完散伙了。』

一阵大风猛然吹起沙尘，眼前只剩无边的荒漠，身后的脚印早已被黄沙掩埋，再难找到回头路。越土不慌不忙地观察起太阳的位置，将手表平放，让时针对准太阳。

『这边，往南走，我记得附近有个前线基地，先避避风，那里应该有交通工具。』

『等等…你们看那边。』

『那是…』沙丘另一侧，漫天的风沙中，他们看见留着浅灰色短发的小女孩，遍体鳞伤地在沙漠中步履蹒跚地行走着，明显大得不合身的浅灰色外套上血迹斑斑，整个人活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这是什么，不对…她外套身上有独狼的标志！』

『别跑这么快，可能是陷阱！』PC213008想阻止飞跑过去的X，却连衣角都没拉到。当即掏出一把冲锋枪来，打开保险，手指轻轻放在扳机后，漆黑如墨的眼睛透过瞄具死死盯着来路不明的小女孩，仿佛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开枪。

『放松戒备，我是X，注册编号3826，你的身上有独狼标志，所以根据临时战略协议前来救助，请问你是？』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漫天的黄沙，直到若隐若现的人影终于消失在风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年龄跟她差不多大的佣兵新秀，眼中像是有一团雾气。

『…你是否需要援助，或者…』

『…A，我叫A，编号3079，我需要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