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游行两人不欢而散后,沈知连着几天都没见到顾东行。
两人一起在弄堂长大,顾东行虚长她几岁,对她处处照顾。以往顾东行总是在弄堂口接她放学,护她穿过漆黑狭窄的弄堂,送到家门口才离开。即使沈知后来再怎么厌恶顾东行,他也一天没落下过。
踏入漆黑的弄堂口,沈知自嘲自己习惯顾东行的陪伴。
“知知,你见过我们家东行吗?”顾东行的姐姐透着路口微弱的光亮,瞧见沈知回来,一脸担忧,“他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
“顾姐姐,别担心,他也不是小孩了。”沈知嘴上安抚着顾家姐姐,心里却禁不住困惑,顾东行从来没有不告而别过。
顾家姐姐突然一把抓住沈知的手,像濒临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双眼通红:“他前几日……前几日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像在交代后事,我……我听警局的人说他犯了事儿,躲起来了……可是知知……你了解他的,他怎么可能会犯事呢……”
她哽咽道:“你能帮姐姐找找他吗?以前你总能找着他……”
顾家姐姐的话如晴天霹雳般在沈知脑袋里炸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混沌一片:“顾姐姐别急,我明天就去找他……他不会出事的……”
天刚露出一片白,沈知就匆匆忙忙地出了城,在城外一座山上隐秘的山洞里找到了顾东行——小时候顾东行一不开心就会跑到这躲起来。
沈知扒开洞口遮掩的树叶,果然看到顾东行靠在石壁上。
他收到可能会暴露身份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顾东行听到洞口窸窸窣窣的声音,抬了下眼皮。
“是你啊。”他浑身脱力,艰难地同沈知说话,“带吃的没?”
沈知看他身上没带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嘴硬道:“没带,准备饿死你。”
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含糊,她翻出包里的水给顾东行喝下,又把面包掰成一小块塞进他嘴里。
“真有能耐你。”沈知恶狠狠地瞪他,“我要是不来,你就等着死在这吧……”
“你会来的。”顾东行打断沈知的抱怨,肯定道。
等顾东行恢复些气力,沈知搀着他去洞中稍微空旷的地方坐下。
“你……怎么回事?”沈知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顾东行没有直接回答她,是了,在这些事上,他永远不会回答她。
他从口袋摸出一条项链,给沈知戴上,眼里含笑:“我就知道一定很适合你。”
沈知皱眉,还想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顾东行却早她一步开口,堵住她的话。
“我攒了很久的钱,本来打算等你毕业就买戒指向你求婚……”他抱住沈知,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语气温柔缱倦,“可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知知。”
沈知一惊,想挣脱他的怀抱,被顾东行按了回去:“别动,让我再抱抱你。”
“下面我说的话,一定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项链里藏有能推翻警署此次定罪李大福的证据,把它交给西里南路236号的酒庄老板,告诉他陈源已叛变,请尽快撤离,万事务必小心……”
沈知早已泪流满面。她该猜到的,这个人骄傲又倔强,怎么可能甘愿给国民党办事……过去想不明白的,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你……你怎么办?”沈知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
顾东行低笑:“我要走了,转移警方的视线。”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沈知攥着他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你去……”
“再陪我看一次日出吧。”顾东行又转移话题。
沈知知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她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大哭。
顾东行背着还在沉睡中的小姑娘蹬上顶峰,寻一块干净平坦的岩石让她躺着自己的腿舒服一些,脱了外套给她盖上。
顾东行看着她眼角的泪痕,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怀念过去的日子。
两个人总喜欢爬到这看日出,看山脚下的上海,就觉得这个国家还有希望。
东方群山连绵之间,一抹绯红缓缓探出,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飞鸟映着日光展翅掠过,向更远的山峰飞去。
沈知缓缓坐起身,把头靠在顾东行肩上:“你说,这个国家会好起来吗?”
顾东行没说话,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心。
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