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的人

小女孩趴在奶奶的腿上，仰起脸来，孩童眼里藏着的星河，是她们那个年代不曾有的。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是沈知领养的第四个孩子。这些年，她用毕生积蓄，供四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读书。

小女孩缠着沈知撒娇：“奶奶，然后呢？”

她颤巍巍地伸手轻轻摩挲着颈间的项链，和顾东行送的那条一模一样。

沈知清楚地记得那是1948年的冬天。

上海繁华表面下潜藏的风雨，终于在这一年年底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席卷这座城市。

上海市的经济彻底崩溃，国民政府发行“金元券”，以一比三百万的比率回收急剧贬值的法币。中小工厂、企业纷纷倒闭，多数人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然而在这个吃人的年代，又有谁能帮谁一把呢？

这年的雨天不比往常缠绵慵懒，而是透着一股枪药味和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顾东行被扣上谋杀的罪名，在通缉令发出的第七天，被警方逮捕。

沈知撑着伞立在原地，看顾东行被押着往前走，身上的白衬衫满是污浊和干涸的血迹。

他奄奄一息，想要再看一眼沈知，用尽全身力气，却再也抬不起头。

算了，这么狼狈，还是别让她看到好了，不然又得难过。

顾东行动了动嘴角，却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刺痛。

沈知颤抖着攥紧裙角，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眼泪夺框而出的冲动。

她不能哭，不能哭。

顾东行拼死把证据交到她手里，她不能暴露。

她只能装作不在意，艰难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与顾东行擦肩而过。

雨滴堪比豆大，急促地砸在伞面上，敲得人心慌，又如冰刃，连同寒风一起刺进沈知的心里。

押着顾东行的一行人上了警车，驶入雨幕中，再也看不见踪迹。

过往行人戴着棉帽，裹着厚厚的棉袄，为生计奔波忙碌，来去匆匆，没人在意路中央的伞下传来似有若无的哭泣，凄凄幽咽，挠得人心肝颤痛，难忍忧怨。

“然后，然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了。”

“这么危险，为什么顾爷爷还要去做呢？”小女孩支着脑袋，还是没法理解里面的兜兜转转。

沈知唇角微扬，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头发：“沈东行，王尔德曾说过‘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顾东行，就是仰望星空的人。”

经历半生苦痛后，浑浊的双目在提到顾东行的这一刻，煜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