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介向来喜欢明亮的颜色,因为它们往往能在第一时间引人注目,宛如耀眼跳跃的火焰,以有形之物为介质到处攀延,轻易便能灼伤旁人。
而凉介则与自己截然相反,永远青睐平淡的颜色。仿佛悄无声息的雾气,跟随无序之物四处潜行,渐渐弥漫至他人的眼底。
直到很久以后启介才发现,原来不只性情,两人的爱情也是如此。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 ——题记
仔细想来,似乎不久以前,凉介便将FC停靠在院子里,再也没有碰过。他开始一心一意地指导Project D的双王牌,就连县外远征的时候都坐着车队的车,好似早已忘记自己曾是赤城的白色彗星这件事情。
启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把它咽下去。他从来都不曾忘记大哥的倔脾气,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说服;也不曾忘记如今拥有的一切,究竟是如何从对方手里一步一步拿到的。
他只是突然无比怀念以前,兄弟两人练习平行飘移的时候。
那时正值征战神奈川。
当引擎的声音又一次响彻院子的时候,启介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在这一刻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地奔向阳台,却只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白色。
启介将队里的队员挨个“审问”了一遍,几乎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情。唯有松本吞吞吐吐,犹豫良久仍是说出了此次的对手以及比赛的日期,却对凉介应战的理由绝口不提。
北条凛,他曾经听说过这个车手,只隐约记得那人似乎有着“死神”的称号,但也确实不清楚对方与大哥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启介欲言又止的事情从此又多了一件,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夜失眠。这种万分折磨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比赛那天晚上,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抓起车钥匙,一路飞奔到山脚。
山上偶尔会传来轮胎摩擦和互相碰撞的声音,那些声响疯狂涌入耳里,逐渐与不安跳动的心脏同步。他抽出烟盒,无数次地安慰自己大哥肯定没事,却发现早已手抖到无法点燃打火机的地步。
那是启介最为煎熬的一段时间,煎熬到就连眨眼的次数都需要以年为单位来计量、呼出的气体都由缓缓飘浮转为静止不动。
直到白色FC终于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无缘无故便生出了一种已然过去十年的错觉。
凉介将车停在了路边,打开车门的时候带着一如既往得沉稳和冷静,好似之前压根未曾赴过这场生死之约。
启介原本想要询问的话却在此时此刻全部堵在嗓子眼那里,沉甸甸得令人崩溃。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大哥的动作,随后掏出烟盒,将最后两根烟都拿了出来。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护栏上,启介没有说话,就连一向有洁癖的凉介都没有发表反对的意见。两人只是默默叼着嘴里的东西,好似要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把这辈子的分量全都抽干吸净。
“启介,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抽烟的那个晚上么?”就这样过了许久,凉介终于将他们从寂静中抽离出来,“那天是香织的忌日。”
这是启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说香织。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宛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大哥的眼睛上缓缓割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流出来的液体是泪水、更是鲜血。
“她是我的大学学姐,”凉介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有着棕色卷发、黑色眼睛的漂亮女生。”
启介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可以将那人的特征记得如此清楚。
他以前也曾交过不少女朋友,几乎都是在当暴走族老大的时候。可是现在细想起来,自己却连她们的模样都无法详细还原出来。就连前段时间特地跑来赤城表白的恭子,也只隐隐约约记得头发是齐肩的长度,眼睛的颜色更是没有细究过。
他想,那必定是在许多个夜不能寐的晚上,放在心里一次又一次仔细描摹的形象,才能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过去了那么几年,仍能脱口而出。
那是启介印象中少有的几次兄弟谈心,更确切地说,是大哥单方面的吐露心声。他们似乎从未处于现在这种颠倒的位置——对方在诉说,自己在倾听。
“我该如何介绍她的身份?我的前女友?或者……北条前辈的未婚妻?”
启介从来不曾怀疑人生的戏剧程度,只是当这些线索全都串联起来,牵扯到大哥身上的时候,他仍是有种在看镜中花水中月的感觉。
“比起这个,你应该更好奇我和北条前辈的关系吧,”凉介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正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是带我进入赛车界的领路人。”
启介内心的震惊几乎快要溢出身体表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强行压下。
“正如你所料,我和他同时爱上了香织。”讲到这里,身边的人忽然顿了一下,然而仅仅只是片刻,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她被爱情和家庭来回拉扯,最后还是不堪重负,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即使大哥未再开口,启介也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因爱生恨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时候,都只会像裂开巨口的黑色深渊一样,将牵涉其中的人们全部吞没进去。
然而愚钝如自己,都明白除了放下,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解救办法。
“大哥,你曾经和我说过,”启介不清楚此时此刻提到这句话是否合适,但已经行动先于思维地作出反应,“人总要忘记过去、不断向前看。”
凉介听后却忽然笑了,那种笑容看起来倒像是带有几分拨开重重迷雾之后,得以看见云日的轻松和释怀——他明白不是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而是因为那场早已分出胜负的比赛。
“启介,你知道么?现在我很开心,”眼前的男人点了点早已燃尽的烟蒂,举止之间仿佛抖落了一地的凡尘,“从此以后,我终于可以不再依赖手里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