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身为外臣,手伸到内宫,此乃大忌。”
只言片语,一针见血,直切要害。
傅恒明白尔晴的意思,他岂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只是,理性与感性,很多时候,是两难的选择。
许久。
傅恒重重吐出口气:“我知道了。”
他从来不是可以任性的人。
他也从来不是任性的人。
“只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恒眼睛灼灼地盯着尔晴,令尔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完全看透了一样,心里一咯噔:“你说。”
“如无必要,不要再掺和宫里的事儿,明天,那件事,由我去和姐姐说,好吗?”
尔晴为难道:“即便不为这事儿,我还是得去一趟啊,皇后娘娘寿诞,这贺礼……”
“怪我,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
“之前就想告诉你来着,皇上调我去山西任职,初十便启程。”
“哦,所以呢?”
尔晴不明白,他去山西跟她有什么关系?
哦,所以呢?
哦,所以呢!
她就这个反应?
傅恒心塞,恨恨道:“你也得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不想去!”
尔晴使劲摇头。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个糟心事儿,她连他俩住的院子都不想出,让她去山西,那么远,而且是坐马车,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傅恒心更塞了,但也知道尔晴的性子,只能好言好语地劝:“山西与京城相距千里,届时,我不在你身边,叫我如何能安心?更何况,此去一别,少不得要个一年半载的,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一定会想你想得发疯的。”
对于傅恒时不时就冒出的令人羞耻的言论,尔晴已经可以免疫了,她主要在想,一年半载,不是十天半个月,她不想去,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老夫人必是希望她去的,理由嘛,肯定会有子嗣这一方面的考虑,虽然她去了也不会有就是了,但不去是肯定不会有的。
再者,出门在外,老夫人自然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为自己儿子打理内务,作为儿媳,作为妻子,怎么看,她都是不去不行的样子?
见尔晴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傅恒出杀手锏了:“尔晴,你想想看,在府里,你每天得去给额娘请安吧,隔几天就要替额娘布膳吧,时不时还要跟各位嫂嫂串个门吧,宫里下了贴,你必须得去吧?”
不得不说,傅恒委实心机,他每一句都说在了尔晴的心坎里,人情往来尔晴不是不懂,就是嫌麻烦,傅恒的嫂嫂们算是好相处的了,但再好也只是妯娌,怎会一点矛盾都没有?老夫人也真的是顶顶好的婆婆,可老人家嘛,最盼望的就是早日抱孙子,隔三差五,就拿出来提一提,实在太令人头大了。
至于宫里,出了两回事儿,尔晴自然是对其敬而远之了,能不去就不去,但,关键是,这地方不是尔晴想不去就不去的。
尔晴的表情松动了,傅恒再接再厉:“在山西就不同了,这些个麻烦事儿都没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快活?”
这倒是,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山西……尔晴想着想着,不由出了神。
说了这么多,尔晴也没多少反应,傅恒一颗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干脆直接问:“尔晴,去还是不去,给我句准话!”
尔晴回过神来,抿唇轻笑:“你再说下去,我到时说不定都不想回来了!不过,这样的话,我明日就更得去宫里一趟了。”
“为何?”
“你傻呀?”尔晴嗔他一眼:“我总得和皇后,明玉她们告个别吧?”
“这自然是要的。”傅恒的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随即笑道:“皇上给了我三天假,让我好好收拾一番,要不你等我明天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完,后天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也是要和姐姐辞行的。”
“好。”
“那,尔晴,今日我们~”
傅恒的笑越来越荡漾,这么久了,尔晴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挑眉轻哼一声:“笑什么笑,吃你的……”
说还没说完,一勺蛋糕喂了进来,尔晴眨巴眨巴眼睛,便见傅恒的脸猛地靠近,一只手把尔晴往他身上一拉。
尔晴被迫横坐在傅恒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傅恒单手扣着尔晴的后脑勺,略显霸道地将她的脸压向自己,绵密的奶油在两人唇舌间一点一点消融。
那一块蛋糕便就以这样的方式分别进了两个人的肚子,分不清哪个吃得多点,哪个吃得少点。
“真甜……”傅恒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下,果然引来尔晴的白眼,他勾唇一笑,飞快地在尔晴唇边偷得香吻一个,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我是说蛋糕。”
尔晴无语,这个套路他玩不腻吗?
她挡下他不安分的手:“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为了做蛋糕,尔晴忙了一下午,是手酸,脚酸,腰也酸,浑身上下都酸,只想到床上躺尸。
“你睡你的,我做我的,不会扰到你的。”
这跟‘我只在外面蹭蹭不进去’可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尔晴呵呵不语。
傅恒点了点尔晴的鼻尖,无奈道:“手给我。”
尔晴依言照做,却又不解:“干嘛?”
他一边给尔晴捏起手臂,一边不忘为自己讨要福利:“全天下也找不出我这么好说话的夫君了,以后可得好好补偿我,知不知道。”
尔晴真有些困了,眯起眼,含混地回道:“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先睡一觉,待会儿我再喊你起来,泡个热水澡,去去乏,就不累了。”
“嗯,也好。”
她声音越来越小,歪靠在傅恒肩膀上,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见尔晴已经睡熟,傅恒站起身,把尔晴抱到床上,替尔晴脱了外衣,又脱了自己的,也睡到床上。
他并不困,便只静静地看着尔晴熟睡的脸庞,也觉得是件美好的事儿。
傅恒伸出根手指,轻轻描摹着身旁人儿的睡颜,嘴角弯起,洋溢着幸福温暖之感,渐渐地,傅恒觉着自己好像也有些困了,他侧起身,微微弯腰俯下头脸慢慢欺近尔晴的。
“康儿,别闹。”
傅恒瞬间清醒。
……
“璎珞,傅恒说的可都是真的?”
皇后端坐在明间地屏宝座上,满含痛惜地看着跪在下首的魏璎珞,魏璎珞一言不发,背挺得极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清亮的杏眸瞪得大大的,似是不忿又似是难过。
她没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解她,连皇后娘娘也是?
魏璎珞觉得委屈,不肯认错,也不愿认错。
见她如此,皇后摇头,眼中痛惜更甚:“当初你为回长春宫,是怎么跟本宫保证的?”
魏璎珞身子轻轻一震,眼眸微垂,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傅恒,确切的说是傅恒身旁那人,无声地冷笑起来。
殿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明玉缩着脖子,疯狂地用眼神询问尔晴,尔晴朝她微微摇摇头,明玉皱了皱眉,但也明白眼下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只有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
魏璎珞弯低身子头叩在地上,仍旧一言不发,皇后叹口气,神情软了下来:“我知你是为我报不平,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出了纰漏……”
“娘娘怎知一定会出纰漏?”
魏璎珞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都硬,油盐不进,皇后也真的有些恼了,猛地抬高音量:“无论出不出纰漏,都必然要有人为此担当罪责,谁担得了?”
当初皇后从高台坠落小产,皇上震怒,首当其冲的人是谁?本应是那个乱洒鹿血的宫女,可那个宫女事发时却掉下城墙摔死了,死无对证,皇上只能处死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宫女太监。
连尔晴和明玉也因为‘护主不力’被罚了几板子,如果不是因为皇后还需要人照顾,尔晴、明玉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蹊跷得很,岂是这些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太监能办到的?只是,又如何?在这紫禁城里,宫女太监们从来都命如草芥。
需要用人时,利诱不成便会威逼,事后,若是幸运,或许能够傍到贵人,风光一时,不幸的,呵,不幸的便会像那个宫女一样被当做替罪羊弃若敝履,死了一张破席子随便一裹烧了倒进枯井里,而,不幸的总是大多数。
皇后羡慕魏璎珞的鲜活,任性,会极力抗争,她不像其他人甘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但,魏璎珞为何能够我行我素,任意妄为?
不过是因为有皇后处处护她周全,可以说,魏璎珞的自由是因皇后的不自由而来,这不可谓不可悲,不可谓不可笑。
皇后越说越气,气到浑身都在发抖,到最后竟差点没背过气去,明玉忙给她拍拍背,又递给她一杯茶,皇后接过喝下,歇了歇火,到此时,魏璎珞才真的意识到,皇后这次不会对她重拿轻放了,如果她一意孤行,皇后真的会把她赶出宫去。
“皇后娘娘,奴才知道轻重了,不会再犯糊涂,您别气坏了身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魏璎珞能屈能伸,这个时候没有再犯倔,示弱般地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皇后,皇后却不敢轻易相信她,别过头不看魏璎珞,狠了狠心道:“这几个月,你还是回长春宫好好反省反省一下吧。”
“娘娘,璎珞既然这么说了,就代表她知错了,至少她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自作主张,您就再原谅她一次吧。”
尔晴适时上前替魏璎珞求情,毕竟她的目的可不是让其被赶回宫里。
“是啊,娘娘,您饶了璎珞这回吧,以后,我会好好看着她,不会让她乱来的。”
明玉见状也说了句好话,魏璎珞感激地看了眼明玉,却没有领尔晴的情。
那时,她刚得知皇后被害就立即猜到是高贵妃所为,要不是喜塔腊尔晴出宫前找到她,劝她以皇后身体为重,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回长春宫,说之后只剩明玉一个大宫女恐怕会让歹人趁虚而入,她早就给皇后娘娘报仇了!
而且,她看得明白,今日这事肯定也是尔晴撺掇的,现在却又在这儿装好人,还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们啊~”皇后无奈,再硬不下心肠:“我是管不了了!”
“奴才谢娘娘!”
魏璎珞立即顺势弯腰拜地。
傅恒一直在旁边看着,有些怀疑尔晴的用意,明明之前是她说最好让魏璎珞回宫里暂避一下,现下又为何要为她求情?在傅恒看来,他其实也不太相信魏璎珞会善罢甘休。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璎珞,你别让我失望。”
皇后深深凝眸,魏璎珞眼里不禁沁了一层水光,她眨眨眼睛,附身再拜:“奴才明白。”
随后,皇后让魏璎珞先行退下,主动问起傅恒去山西任职一事:“此去山西,路途遥远,随行护卫,奴仆,可都安排好了?”
“姐姐放心,额娘和尔晴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只是额娘有些许伤感,我们如何也劝不住。”
“这是自然,你自小未曾离过家,额娘岂能不担忧?好在你已成婚,如今有尔晴在身边照顾你,额娘也放心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皇后看向尔晴,尔晴连忙表态:“奴才一定会尽好妻子之责,尽心照顾傅恒,娘娘不必忧心。”
“你二人是夫妻,自应互相照顾,尔晴乃是女子,身体不比男儿,出门在外,傅恒,你当要特别注意。”
傅恒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尔晴挽着自己的手臂,温声回道:“姐姐说的是,我也会照顾好尔晴的。”
“还有,傅恒……”皇后微微敛容,语气认真起来:“皇上垂青,任你重职,你当要尽职尽责,戒骄戒躁,莫要辜负了皇上厚恩。”
傅恒听着自己姐姐的耳提面命,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亦极认真地答道:“是,傅恒明白。”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傅恒用心听着,一一应下,这之后,尔晴插嘴开了另一个话头:“娘娘,我与傅恒不日便要启程,怕是今明两年都无法为娘娘庆贺寿辰,可惜奴才准备了许久,本想给娘娘一个惊喜的。”
“无妨,生辰年年都有,不必在意,且今年本就不准备大办,你们也莫要费心准备什么礼了。”
皇后看到尔晴噘着嘴,一副小女儿情态,比之从前拘谨的性子娇俏许多,她甚感欣慰,打趣地看向傅恒,傅恒倒不惧其目光,任其打量,更大胆地牵起尔晴的手,尔晴拽了一下却被傅恒握得更紧,皇后不禁一笑,尔晴脸红了起来。
在娘娘面前也能这么不管不顾,尔晴没了法子,只能随傅恒去。
她拉了拉傅恒的袖子,傅恒不解其意,转头看她,觉得有些莫名,尔晴嫌弃地瞪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自己开口:“娘娘不在意,我们不可不在意,虽然到时奴才不在,但明玉、璎珞还在,不会让娘娘您失望的。”
皇后捏着帕子,莞尔一笑,好奇地问:“哦,这就令本宫十分好奇是什么了?”
傅恒想起昨晚尔晴嘱咐他的事,郎笑一声,说道:“即是惊喜,自然是到那一天才能揭晓。”
“好,那本宫便静候佳音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尔晴、傅恒便告退下去,傅恒还要去找皇上件事。
“皇上那边就看你了?”
“放心,使命必达!”傅恒轻点尔晴额头,忆起尔晴的计划,不禁想笑:“你呀,真是小孩子脾气!”
对于傅恒的这一评语,尔晴不置可否:“她那么趾高气扬,我只是想削削她的气焰,好叫她知道不论她如何作妖,她永远都低咱们娘娘一头,怎么了?”她推了推傅恒:“快走吧,还准备让皇上等你不成?”
支开傅恒,尔晴站在原地望着下人值房方向喃喃自语:“魏璎珞,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提议的。”
尔晴笑得张扬。
眉尾的痣也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