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我身上是有刺啊

第四章

　　傅恒心头大震。

　　一时之间，各种滋味齐涌上头，陷入沉思。

　　姐姐想撮合他和尔晴，可他却爱上了璎珞，然而，最后兜兜转转，他还是娶了尔晴。

　　真不知道是他和璎珞缘分太浅，还是他和尔晴注定是一对。

　　只是。

　　姐姐有意撮合他和尔晴，尔晴不可能没有察觉，可她却从来没有显露出分毫那样的意思，给他送东西时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能少说一句话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每当他去长春宫看姐姐，若是尔晴在旁边当值，姐姐不提起她，他都不会注意到大殿里还有一个她，就像是一个隐形人，连呼吸都比别人浅。

　　尔晴果真半点也不喜欢他。

　　得出这个结论，傅恒不知该作何感想，说是失落，不太准确，说是松了口气，也不尽然，有一种拖了一个完全无辜之人下水的愧疚，又有一种自作多情的羞赧，总之难以形容。

　　傅恒沉浸在思绪中，冷不防感到耳边一片温热，定睛一看，原来是尔晴贴到他耳边要说话，他大惊失色，忙往旁边一躲，害得尔晴没站稳一个趔趄，歪倒在傅恒身上，傅恒不得不扶住她，两人抱了个满怀。

　　尔晴没好气地冲了傅恒一句：“我身上是有刺啊？”

　　“不是，我……”

　　话说一半，‘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就知道脸红。

　　恰巧这时德胜从养心殿内复完命出来，见到这一幕，笑得一脸荡漾。

　　尔晴也不禁脸一热，赶紧从傅恒身上起来，傅恒怕她再次摔倒，便一直搀着她。

　　“公公见笑了，不知皇上？”

　　“皇上说了，让奴才一个字都不许改，这样回复夫人。”

　　德胜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喉咙，沉声道：“小老鼠也跟着魏璎珞有样学样，这么大胆了，是要向朕讨什么恩典呐？”

　　“……”

　　尔晴满脸黑线，这皇上还真是趣味恶劣。

　　“公公你看，我蒙皇上恩典，成了富察府的夫人，也想让我的姐妹们沾沾喜气，璎珞她虽然一贯粗手粗脚，但对皇上一片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要是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怒了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德胜又进殿内传话，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笑眯眯地，尔晴就知道皇上松口了。

　　这求情的话谁说都不好使，除了尔晴，她占着傅恒妻子的名义，连她都不计较魏璎珞了，皇上也不好意思再跟个小女子一样拈酸吃醋，更何况他早就后悔了，也怕魏璎珞有个好歹，尔晴给了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了。

　　“皇上说了，让璎珞姑娘收拾收拾后就向大人夫人谢恩。”

　　“这不太好吧……”

　　尔晴还想求下情，德胜却不接话，只道：“皇上还说了，前些日子，缅甸上供来一只银镯子，上面的翡翠铃铛顶适合夫人您。”

　　铃铛？

　　当她是只猫，还要给她挂铃铛？

　　尔晴无语，却只能陪着笑脸，谢恩。

　　皇上毕竟是皇上，从来都说一不二，除了魏璎珞，还没有人敢这么公然和他唱反调，尔晴虽是给了他台阶下，但到底驳了他面子，敢在虎口拔牙，只得了这么点小教训，尔晴得谢天谢地了。

　　在去长春宫的路上，也不知是因为尔晴帮了魏璎珞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傅恒一直扶着尔晴，尔晴也没拒绝，这满地雪，她穿着高高的元宝鞋，确实不好走。

　　“多谢。”

　　“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

　　傅恒无言以对。

　　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是不得已娶尔晴的，尔晴也是不得已嫁他的，怕是心里一直都对他有气在。

　　有气就有气吧，他该受着，毕竟是自己连累人家的，傅恒无奈，又觉得好笑，原来，这个看起来总是沉稳持重、处之泰然的大宫女其实也只不过是个脾气有点别扭的小姑娘。

　　倒是挺可爱的。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姑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

　　傅恒不正面作答，收了表情。

　　要是说了，人估计更要跟他闹别扭了。

　　接下来又是一路无话。

　　到了长春宫，魏璎珞已经换了身衣服收拾好在等着他俩，待尔晴和傅恒跟皇后请过安后，她朝着两人深深一拜：“奴才叩谢傅大人傅夫人。”

　　璎珞，你还好吧？

　　傅恒的心瞬间收紧，紧紧盯着魏璎珞，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魏璎珞则梗着脖子，低着脸，故意不看傅恒，尔晴也不说话，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奇怪。

　　“尔晴，你过来。”

　　皇后一句话打破了几乎快要凝固的空气，她拉尔晴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温声道：“本宫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些日子悉心照料，每日替我按摩，我不会这么早醒，即使醒了也有可能不良于行。”

　　“这不是奴才一个人的功劳，明玉和璎珞也出了很多力。”

　　皇后醒后，尔晴就出宫备嫁去了，后面皇后真正彻底康复还是因为其他人照顾得好。

　　“我都听明玉说了，璎珞她性子倔强，是你把她劝回来的，否则她定又会闯下大锅。”

　　“娘娘，言重。”

　　当时，尔晴快要出宫，长春宫只剩下明玉一个大宫女，尔晴不放心，便想着把魏璎珞劝回来，毕竟人是女主，虽然因犯了大错被发入辛者库，但，她想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这个功尔晴可不敢居，她是劝了，可要让被贬到辛者库的魏璎珞回长春宫，她没那么大本事，完全是靠魏璎珞自己长跪不起，几乎足足跪求了一天才令皇上同意的。

　　皇后看着尔晴低着头的模样，无奈得很，又道：“尔晴，你也别太自谦了，她俩都没什么经验，只有你学得最快，也是你教会明玉和璎珞该怎么按的。”

　　并非尔晴学得快，而是她本来就会，前世她为了攒钱逃离那个家，从高一住校她就开始打各种零工了，干过好多份工。

　　有一段时间她在一家医院里当护工，经常要给常年卧床不起的病人按摩腿部，渐渐的也就熟练了。

　　收回思绪，尔晴回道：“如果不是她们分担了奴才原本的活计，奴才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服侍娘娘。”

　　“你说得对，你们几个本宫都要好好感谢感谢。”

　　皇后温婉一笑，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插到尔晴头上，说：“本宫祝愿你和傅恒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尔晴一边谢恩一边在心里呸了三声，然后故意在殿内环视了一周，笑着问：“明玉呢？好些日子不见，奴才真挺想她。”

　　对于尔晴这么做的用意，皇后了然于心，转头看向自己弟弟，却发现这个不省心的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旧人看呢，若不是，她一早就已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下去，又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傅恒到底知不知道此事的轻重？

　　纵有千般不愉，此时此刻，皇后也只能替自己的弟弟圆一圆场：“明玉就在外间候着呢，本宫把她叫进来，陪你说说话？”

　　“不用了，还是让奴才去找她吧，奴才有好些私己话想跟明玉说呢！”

　　“好了好了，知道你和明玉感情好，去吧去吧。”

　　皇后故意打趣，尔晴故作害羞。

　　直到尔晴走出门外，皇后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她知道尔晴有心给傅恒和璎珞说话的机会，可她却不能让他俩做出一点有害富察府声誉的事，更不能让他们顺了情意却害了性命。

　　她已然看出，璎珞早就硬下心肠，不再奢望能与傅恒再续前缘，而尔晴一直置身事外，看得最清楚，只有她的傻弟弟，还执着着不可能的人和事。

　　尔晴是个好姑娘，从前她有意撮合傅恒跟尔晴，却不想两人都没那个意思，她就没再坚持，如今他俩既已成婚，虽是阴差阳错，也算一种缘分，如果她的傻弟弟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怕是到最后连尔晴也留不住。

　　“璎珞，你也累了，先下去歇一歇，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说到底，皇后还是心疼魏璎珞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

　　魏璎珞告退，然后目不斜视地傅恒身旁走了过去。

　　“璎……”

　　“傅恒！”

　　皇后打断了傅恒差点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傅恒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委屈，见状，皇后也软了口气：“傅恒，别忘了你说的话，木已成舟，不要后悔。”

　　“姐姐，我……”

　　“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抉择，都不会让你有回头的机会！明知不可挽回，还要追思留念的人最痛苦，既然已经选了，何妨错到底！”

　　傅恒怔住，他从没见过姐姐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良久，他无奈地笑了笑，看着皇后的眼睛，认真道：“姐姐，我懂，我都明白，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和尔晴过日子的。”

　　“不过，姐姐确实误会了。”

　　“误会什么？”

　　皇后满脸怀疑。

　　“璎珞受罚到底有我的缘故，起码的关心总该有一句？否则，弟弟岂非愧为人？”

　　其实，傅恒刚刚想了很多，不止这一点。

　　“我早该看出来的……”

　　他声音压抑，只在那双清凉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悲色。

　　皇后看到他的样子，又听他那么说，不由神情恍然，回想起自己刚醒来得知傅恒与尔晴婚事时对那人的控诉，以及，那人恼羞成怒、言不由衷的反驳。

　　当时，自己是什么感受？

　　失望、心寒，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积攒起来的所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又深了一刻。

　　只为称他一人心，世上多了三个失意人。

　　可，她怎么忘了，自己也在其中呢？

　　皇后将苦涩咽回心底。

　　傅恒还在继续诉说。

　　不过，他没把那句话真的说出来，不能说。

　　“是我和璎珞有缘无分，如果我还执迷不悟，不止会害了璎珞，还会害到更多的人，而，尔晴是其中最无辜的。”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尔晴是个好姑娘，别辜负了她。”

　　皇后虽然还不太相信，但表情好了很多。

　　“我知道。”

　　傅恒苦笑，那个好姑娘对他可没半分情意。

　　不过，也罢，自己也没资格要求人姑娘什么，既然他已许下诺言，就该好好努力去做到。

　　傅恒扪心自问，他并不讨厌尔晴。

　　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好感的。

　　嗯。

　　具体的，傅恒说不来，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他曾经对璎珞的，是很明显的欢喜，对尔晴的，更复杂。

　　但，对于这件婚事，他更多的还是觉得无措，他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尔晴，对待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看上去似乎还不太待见自己的妻子。

　　傅恒暂时将这些找不到头绪的情思敛去，望向自己姐姐，郑重拜托：“璎珞她不是属于宫里的人，如果有机会，请姐姐一定尽早安排璎珞出宫。”

　　“好，我会的。”

　　皇后扯起嘴角，轻轻应道。

　　“傅恒在此拜谢姐姐！”

　　从此刻起，他就算是跟往事旧人做过告别了。

　　转头，走出大殿，斜对面廊下的一袭艳红，那样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