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抱歉,久等了。”
尔晴走到傅恒面前。
“没,也没等多久。”
他怔怔地说。
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直视眼前人。
把在一旁的杜鹃都看笑了,不过是偷偷的。
而尔晴走出去几步,不见傅恒有动作:“还不走吗?傻站着干什么?”
“哦,哦。”
傅恒才反应过来,干咳了咳以掩饰尴尬。
不过尔晴根本没关注他,只是透过窗户望到一片白茫茫,在想待会出了门她得有多痛苦!
桑雪、杏雨早就听杜鹃提点过新夫人怕冷,各递给尔晴一个手炉和一个棉捂子。
杜鹃又帮尔晴把风帽系上。
宽大的斗篷把尔晴整个人包裹住,风帽上的一圈貂绒毛围起她脸,几乎只露出了双眼睛。
这是有多怕冷?
也太夸张了点吧,傅恒忍不住勾起唇。
尔晴瞥向傅恒。
傅恒立时收起笑意。
接下来的一路上,二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尔晴跟在傅恒身后,略慢半步。
直到来到富察夫人的屋外,尔晴才扬起一个微笑,把棉捂子、手炉让桑雪、杏雨拿着,又脱下斗篷递给杜鹃,然后挽着傅恒的胳膊,和他一同走进内厅。
尔晴想,能养出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儿的怎么着也不会是个恶婆婆,因而虽有些紧张,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而老夫人,则比尔晴想象的还要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她非常体贴地免了尔晴每日早晨的请安,还说若是傅恒欺负了她,尽管说出来,她一定会帮尔晴训斥傅恒,绝不会亏待了尔晴。
虽然这番话不一定完全可以信,但释放的善意是真的,尔晴也就笑着应是,敬了茶,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老夫人看着屋外雪越下越大,心疼儿子儿媳还要去宫里谢恩,便让二人跪安,先去用些早点填肚子。
当宫女时,尔晴就饿惯了,所以即使昨日没用过几口吃食,也没觉得多饿,她吃了一小碗白菜鸡肉馄饨,一块春卷、半块米糕便吃不下了。
傅恒惊讶于尔晴的食量:“怪不得你们女子都这么瘦还体弱多病,只吃这么点,怎么可能有好身体?”
“所以就得劳您多吃点了,也不知是谁让厨房做这么多吃的,吃不完多浪费。”
“……”
傅恒一哽,有一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之感。
屋外雪花簌簌,不一会儿,就白了一片,等傅恒和尔晴上马车时,地上已经一步一个脚印了。
可,由于穿得太多,加之脚上还踩着个花盆底,一时脚滑,尔晴竟没上得去马车。
桑雪、杏雨忙撑住她。
“请夫人恕罪!”
“没关系,你们力气小,不关你们的事儿。”
尔晴轻轻摇头。
只是!
太丢脸了!
尔晴深感社死。
真要上去她也能上去,然而,那样姿势肯定不太好看,尔晴可不想在别人面前出丑。
正为难着,身后伸来只手,是傅恒。
大概是看出尔晴的为难,在他的搀扶下,尔晴总算顺顺当当地上了马车。
“刚才谢谢你。”
既受了惠,尔晴自然得将该有的礼节做足。
“不必这么客气,你我已是夫妻。”
傅恒突然来这么一句,把两人都说愣了下。
尔晴心中略觉古怪,没再应答,傅恒反应更大,自己在那儿纠结得不行。
这话儿原也不错,只是傅恒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顺嘴,那么自然,不过才第二天,昨天他心里还是挺抗拒的来着?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进了宫,傅恒看到跪在雪地里的魏璎珞。
“奴才罪该万死!”
打听过后,才知是魏璎珞不愿向皇上承认自己接近傅恒是因为贪慕虚荣,想攀龙附凤,被皇上罚从乾清宫开始,三步一叩,声声认错,直到走完十二个时辰。
尔晴看着雪地里深深的印记,不由得咋舌,皇上可真变态,这么冷的天,要真的叩上二十四小时,魏璎珞小命估计不保。
不过,皇上罚魏璎珞时大概正在气头上,话说出口又不好收回去,他那会儿应该也没料到会下这么大雪,现在指不定心里多心疼呢!
真是不知宫女苦的皇帝,即便没下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整整跪叩一天一夜,魏璎珞一双腿不废也会落下毛病来。
尔晴想起些什么,不由得觉得更冷了,便往傅恒身旁靠近了些,哪知傅恒却突然往前一步向魏璎珞那里走去,尔晴一惊,死死扯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记住你现在的人设,可别害己害人!”
她简直想用眼刀把傅恒给刺死,昨她明明跟他分析得清清楚楚,还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干什么?
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有屁用!
关键是,他这样一副心疼的模样不是更会害了魏璎珞?忘了他们俩为何成亲了?
傅恒终是妥协,伸出去的脚生生转了个弯,往前迈去,随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尔晴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了。
“傅恒!”
她不得不大声喊停。
尔晴是真的很想骂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劳烦走慢点,可以吗?”
傅恒脚步一顿,似乎才想起身后之人的存在,转头看到尔晴捂着胸口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的心揪得一下,步子也就慢了下来。
“刚刚……”
“行了,我们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为好,谢恩的时辰可误不得。”
语气轻柔,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但,傅恒莫名有种感觉,尔晴生气了。
他惊觉自己实在干了件蠢事,他明明很清楚造成那一切的人是谁,也很清楚自己刚刚要真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不仅会连累璎珞,更会连累到尔晴,连累到姐姐乃至富察府。
这么一打岔,那句道歉就被堵了回去,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得傅恒憋得慌。
他用余光偷偷往身旁扫,便见尔晴深呼吸了下,很快恢复仪态,微仰着头,眼睛平视前方,姗姗而行,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致的步伐,慢半步跟在他身侧。
像她这样长于深宫的姑娘,走路也从来都是不疾不徐,不可失了礼,定然未曾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疾步快走过。
好险,她没有摔倒,不然,自己真难辞其咎。
傅恒视线往下移,看到尔晴鞋子的缎面都有些微洇湿了,斗篷底摆边沿也沾到不少雪粒子。
还是让我搀着你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却不想,这时尔晴自己把手伸了过来,挽住他胳膊,傅恒一怔,抬头。
原是已到了养心门。
有些许异样之感从傅恒心底生出,他稍一缓,动了动胳膊位置,让尔晴挎着更方便。
有了傅恒的支撑,尔晴输出口气,她可不想自己走台阶。
进了养心门,尔晴也未再放开,做戏要做足。
养心殿的门上挂着厚厚的毯子,两边站着几排侍卫,有个拿拂尘的公公等在那里,一见到两人的身影,立即小跑过来:“哎呦,傅大人与夫人终于来了。”
他告诉尔晴跟傅恒,说皇上让他们直接去拜见皇后娘娘。
呵,搞这死出?
尔晴看向傅恒,果然见他垮着一张脸,似乎都快绷不住表情了。
此时此刻,傅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是故意的。
果然,不许自己娶璎珞,是因为他有私心。
明晃晃的私心。
皇上,您是万人之上的皇上,若真对璎珞有意,就把璎珞纳入宫就是了,为何要那样折磨她?
傅恒心痛如绞,他恨,恨自己无能为力。
“奴才告退!”
他冷声道。
尔晴看不下去,松开傅恒,眼睛微微弯起,柔柔地开口:“德胜公公,烦劳你向皇上说句话,就说尔晴蒙皇上赐福,得了个好姻缘,心里不胜欢喜,胆子便也大了些,因而斗胆向皇上讨个恩典。”
闻言,傅恒侧目看向身旁的尔晴,他没想到尔晴竟会愿意这么做。
当初愉贵人生五阿哥,高贵妃以五阿哥天生金瞳不详为由,要活埋五阿哥,虽有魏璎珞等人求情,但贵妃不依不饶,皇上左右为难,幸有尔晴跪言,五阿哥只是得了黄疸,并非不详,并说她幼弟当初也是这种病就医好了,现在是活蹦乱跳,健康得很。
后来由璎珞举荐的叶天士经过诊治,确认五阿哥确实是得了黄疸,皇上说尔晴保皇嗣有功,应赏,问尔晴想要什么,哪知尔晴却颤颤巍巍,声若蚊蝇,话说一半竟一头栽倒地上,晕了过去。
高贵妃抓住机会,言尔晴竟惧天颜如此,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皇后娘娘连忙求情,说尔晴素来如此,怕听到女子生产时的痛呼,当初嘉嫔生永珹时她也曾紧张到晕了过去。
皇上觉得好笑,正要开口,纯妃带着一具尸体来质问高贵妃,皇上便没空再理尔晴了。
后来尔晴在长春宫醒来后,皇上再次说要赏尔晴,尔晴推说自己不敢居功,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想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皇上哈哈大笑,说尔晴果真胆小,又说那就等尔晴胆子大些,再来向他讨这个恩典。
傅恒会知道这件事,还是他去长春宫看望他姐姐,皇后娘娘将此当成趣事讲给他听的。
明玉与姐姐一唱一和,将那时的情形复述得活灵活现,听得一向行事古板的傅恒都忍不住笑了下。
尔晴进来奉茶,如同往常一样,低着头恭恭敬敬,一言不发,上好茶就准备退下。
“等等,尔晴,你也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
来人顿住脚步,转过身,似乎很不情愿:“娘娘又把奴才的糗事儿拿出来讲,奴才快没脸见人了!”
语气里少见地带了一丝撒娇式的羞愤。
那一瞬,傅恒似乎看到尔晴似乎飞了他一记眼刀,只是,很快,便又变回那张与以往一般无二微垂着的半张侧脸。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这个老沉的宫女从来循规蹈矩,未出过一点差错,伺候姐姐一丝不苟,对他更是甚加彬彬有礼,不似明玉时常过于热情。
不过,不管有没有,他一个外男在背后笑人家小姑娘,哪怕是善意的,也有违君子之行。
“傅恒也不是外人。”
姐姐笑着调侃。
皇后的话让傅恒分感意外,一转头就与尔晴对视上了,这次傅恒看得很清楚,那双似若桃花般的眼眸里满是对他的埋怨。
他自觉不该留下来了,讪讪地向姐姐辞行。
但,却不自禁在脑海里回忆起那双眼睛,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啊!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直视他,从前,尔晴面对他时,都是低眉颔首的,毫不越矩,分寸把握得极好,当时,傅恒还在感叹,要是宫里的宫女都像尔晴一样知礼就好了。
然后,傅恒就听到他姐姐说:“尔晴,你去送下傅恒。”
这下,傅恒更是吃惊,也,更觉尴尬。
尔晴已恢复如常,应了嗻后,朝他微一福身:“傅侍卫,请。”
从回忆中,傅恒察觉到了一些之前他没发现的点,姐姐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如此打趣一对宫女和侍卫,未免过于暧昧了些。
顺着往下这么一想,傅恒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姐姐总会和他提起尔晴,又为什么姐姐总是让尔晴来给他送吃的穿的。
原来……原来姐姐一直都想撮合他和尔晴?
傅恒心头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