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要去哪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傅恒一跳。
回身看到尔晴眼神危险地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回答道:“我去书房睡。”
说话时,还自以为隐蔽地看了眼被尔晴一个人占了去大半的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他们新婚的喜床。
“你是想逼死我吗?”
傅恒更惊:“何出此言?”
“你今天晚上走出这道门,明天早上我这个新妇不得丈夫欢心,洞房之夜一个人被丢在婚房的言论就会传遍整个富察府,那样,我还有脸活吗?”
“抱歉,我……我没想到这点。”
傅恒立即收回脚步,手足无措地解释。
尔晴不是很想接受这种根本不走心的道歉。
是真的想不到,还是因为她不是他心爱的人,所以,她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心神替她着想?
原剧里的富察傅恒口是心非地说完一堆无卵用的保证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一溜烟跑了,而那个被网友口诛笔伐的坏女人喜塔腊尔晴竟然直接就接受了,直接就那么默默地接受了?
她难道不知,要是今晚让傅恒就这么拍拍屁股出了门,明天肯定会有一大群人来问是怎么个回事,他是男子,倒也无太大所谓,无非就是挨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可身为女子的她,作为刚刚嫁进来的新妇,也许,不会有人当面给她难堪,但,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说不出,今后,叫她要如何立于众前?
真是匪夷所思?
不是个恶毒女配么?
你的手段呢?你的毒计呢?
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就算身为女子的你无法对身为男子且牛高马大的傅恒霸王硬上弓,至少能卖卖惨,装装可怜,把傅恒留下来,以保留住自己最后的体面吧!
尔晴对此表示理解不能。
反正她可忍不了这份委屈。
看到尔晴脸上的不屑,自认理亏的傅恒只能全盘接受,确实是他的错,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傅恒更觉愧疚。
只不过,自己留下的话,睡哪儿呢?
尔晴看出他的言外之意,淡淡回道:“傅大人年轻力壮,在椅子上熬一夜没问题吧?”
呃,也只能这样了。
傅恒在桌旁坐下,许久也没一点睡意,尔晴却早已经再次合上了眼。
见状,傅恒悄悄松了口气。
这么一会儿,他算是领教到了尔晴的厉害,不怪乎长春宫上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今日的尔晴也和傅恒印象里的那个人差距甚大,他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起床上的尔晴。
虽说尔晴进长春宫已久,傅恒和她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但,严格意义上讲,他跟她甚至都没有说过除公事以外的一个字。
在旁人眼里,尔晴是一个温婉安静,做事妥帖细致,颇得皇后娘娘看重的长春宫大宫女,而在傅恒眼里,她只是一个总是笑盈盈,却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姑娘,除此之外,几乎再无其他记忆。
傅恒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娶尔晴为妻,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娶了尔晴,而且还是为了救璎珞利用了她,他就觉得十分对不起尔晴。
完全陷入思绪的人全然没注意自己如此行径若是在曾经的他口中有多么不得体。
而,被一个人这么直直盯着,哪能没有感觉?
尔晴无语,翻了个身,顺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傅恒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把床让给她,不想让她好好睡觉,所以才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她,损人不利己?
哼,小气!
他再怎么看,她也不会把床让出来的。
尔晴用后脑勺对着傅恒,隔绝了他的目光,她也实在太累,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进入了梦乡。
一夜安眠无梦。
睡了个好觉的尔晴,心情非常美丽,至于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被她一个人给霸占了后,向来娇生惯养的少爷适不适应得来,尔晴就不知道了,她醒后,傅恒已经起‘床’,不在屋里。
反正他肯定没跟尔晴一起睡,不然尔晴说不定会忍不住一脚把傅恒给踢下床。
尔晴这个人,前生加今世,活了三十多年,喜欢的东西不多,讨厌的东西一大堆,尤其讨厌有人跟她抢床睡。
从前,刚进宫的时候,尔晴必须跟别的宫女一起挤大通铺,那时她人微言轻,只能忍,后来进了长春宫,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床,偏偏有个自来熟的明玉总是缠着她要跟她一起睡。
她能拒绝吗?
拒绝了一次,拒绝不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五六七八……次,所以,她还是得忍。
现在,她嫁进了富察府,有了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但这个丈夫要为自己的心上人守身如玉,连与她盖着棉被纯聊天也不愿意,而她终于可以明正言顺的独霸一张床了,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儿吗?
尔晴坐在床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咳咳……”
尔晴瞬间收声,转头看到傅恒手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见她看过来,又做作地咳了两声。
没理傅恒,尔晴伸了个懒腰,双目半眯半睁,其实她还没真正清醒,她总是这样,刚起床还会迷糊好一阵。
“尔晴,你该起了。”
见尔晴还呆呆地坐在床上,傅恒只好出声提醒,昨晚,床被尔晴占了去,他只能在椅子上对付一夜,加之他心事太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想着从前的人和事,几乎一夜没睡。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他不由得笑自己自找罪受,在自己屋子里还搞得这么惨!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亮了很多,尔晴还在睡,他听到屋外有人走动的声音,想了想,换了套衣服,走出门,吩咐下人们给尔晴多准备些早点,他估计尔晴昨天一整天应该都没吃什么东西,今早起来一定会很饿。
傅恒觉得既然自己暂时做不了一个好丈夫,起码在别的地方不能亏待了尔晴。
再次回到婚房,尔晴终于醒了,傅恒等了好久,也不见尔晴有所动作,他只好装咳以示提醒,可尔晴却没什么反应,他又咳了两声,尔晴这次有反应了,却只是愣愣看了他一眼,就又转回去发呆了,傅恒甚至怀疑尔晴刚刚都没认出他来。
“尔晴……”
傅恒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她又不是聋子,尔晴强行睁大眼睛,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好在尔晴也不是赖床的人,清醒后,她就下了床,开始脱衣服,昨晚她是穿着便服睡的,滚了一晚把衣服滚得皱巴巴不成样,肯定得换一件的。
忘了还有傅恒这么个人在,她直接就脱了。
见状,傅恒急忙背过身去:“你怎么不等我先出去?”
说完,便大跨步出了门,尔晴略感诧异地望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双通红的耳朵和稍显窘迫的背影。
尔晴还披着脱了一半的衣服,无语望天,拜托,这大冬天的,她怕冷,还穿着件中衣呢!
这要是夏天,她又怕热,只穿肚兜亵裤睡觉,那傅恒还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尔晴抿唇耸肩,随后冲门外喊:“杜鹃,你进来下。”
她吩咐杜鹃把床单、被罩换了一套,主要是为了做个样子。
杜鹃心领神会,拿来块布将东西包好走到明间,冲等在外头的其他丫头笑道:“夫人才刚嫁进来,还有点害羞。”
看到她手里的布包,众人又岂会不明白?
都了然地笑笑。
其中一个大丫头吩咐道:“夫人已经起了,你们伺候她梳洗吧。”
于是,便有两个丫鬟便去打水,另外两个去拿面巾、牙刷、牙粉等用品,还有两个则进入房内准备服侍新夫人穿衣,结果人已都穿好了,两人有些愣。
“我习惯自己穿衣,你们以后只需替我梳妆便可。”
尔晴冲两人微微笑了笑。
“嗻。”
两人应是。
看来新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两人的心情轻松了些。
漱了口,洗了脸,尔晴坐到梳妆台前。
其实,尔晴并不习惯被碰头发,可是,她已嫁人,嫁的还是高门贵族,若不让婢女伺候,什么事儿都自己来,倒叫人笑话。
还没穿越的时候,尔晴是个宅女,因为怕洗头,她直接给自己剃了个短寸,出门的时候就戴个假发帽子,方便极了。
那时的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穿成一个满族人,剪头发跟杀人父母似的,害得她只能留着这一头长发,不仅洗头麻烦,每天早上梳头更是烦上加烦。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光学盘发就花了尔晴好长时间,好在,那时真正的尔晴也刚刚进宫,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但是,即便尔晴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可她的身体到底才十岁多点,做起事来难免会有心无力,稍微犯了点小错,就得挨打受骂,更不用说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一罚跪就要跪上个把时辰,那雪直往人脖子里面钻,不被冻死真的是祖上积德了。
又好在,尔晴前世是看着后母脸色长大的孩子,干活也算利索,加上她玛法这些年虽起起复复,至少还有个官职在身,因而她有点闲钱,可以用来讨好掌事姑姑,可也正因为如此,她也被其他宫女们排挤嫉妒,甚至欺负陷害……
有时尔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所以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夫人,你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发髻?”
有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尔晴呆呆望着面前有着精美雕刻的黄花梨木梳妆台,上面镶嵌的镜子也不是一般的铜镜,而是更加名贵的水银镜,台面上摆满了各式妆奁盒,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发簪、发钗、头花、步摇,以及水粉、胭脂、眉黛笔。
她的脸上已被画好一个精致的妆容。
尔晴恍然意识到,从前的日子已离她远去,现如今,她也成了被人伺候的人了。
她从镜子里打量着身后小心翼翼生怕手重弄疼了她的小丫头,看年纪,应该才十四五岁,真小,比她还小,尔晴说话的语气不由越发温柔。
“梳个最简单的就好。”
她又对另一个还要小些的小丫头说:“发饰也不用太过华丽。”
“你叫什么名字?”
尔晴问梳头的那人。
“回夫人的话,奴才叫桑雪。”
“是个好名字。”
尔晴又问另一个:“你呢?”
“奴……奴才叫杏雨。”
小姑娘的手在一众发饰中犹豫不决。
“别紧张,就那个海棠绢花排簪就行。”
“好的。”
杏雨又在发髻两边各插了支烧蓝蝴蝶钗,中间别金累丝点翠莲花结子,后面则就一只绢花。
耳朵上只缀着最简单的金镶珍珠坠,不过,一耳三钳。
今日要进宫谢恩,不宜太过素净。
因而,尔晴衣服选的是大红色的,喜庆。
“尔晴,你还没好吗?”
傅恒似乎等得不耐烦,开口催了。
“就好。”
尔晴正要起身。
“夫人,还有些碎发梳不起来,奴才给你抹一点头油。”
“不用。”
尔晴赶紧制止。
宫里的妃嫔们梳好头后都会用些头油把头发抹的油光顺滑,皇后娘娘喜爱茉莉,连头油也爱用茉莉花味的,经常会赏点儿给她们这些宫女,每当这时,明玉就格外开心,因为她最爱收藏头油。
明玉不仅爱收藏头油,她自己还会做,尔晴和她同住一间房,她俩屋内就摆满了明玉收藏的各种味道的头油,自己的地方摆不下了,就把尔晴的柜子也占了,那副疯狂的模样比之二十一世纪爱收藏口红的女孩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尔晴却什么味道的都不爱用,原因无他,只因用了头油,洗起头发会更加麻烦。
“就这样好得很。”尔晴用手理了理两边的鬓角:“你俩出去帮我看下杜鹃回来没。”
“是,夫人。”
两人退下,都不禁在心里想,新夫人说话真客气。
尔晴把桑雪、杏雨支出去主要是她脸右边鬓角那里有一小绺头发丝儿一直压不下去,有点跷,她略一思索,拿起剪刀,手起刀落,把那绺头发直接给剪了下来,然后顺手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以往,每每有些小鬓发梳不平时,尔晴就会用剪刀把它给剪掉,但这方法不是每次都可行的,若被是明玉看到了,少不得会说她一顿。
然后非常豪迈地拉开她摆放头油的柜门,对着尔晴献宝似的说:“我这些头油可都是顶呱呱的,皇后娘娘用了都说好,尔晴,看在你是我好姐妹的份上,我才愿意跟你分享的。”
又说什么:“尔晴,别的我没有,但头油,从今往后,你都不用担心了,管够!”
那神情,那语气,活像个土大款。
对此,尔晴只能面无表情地说一句:“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现在想起来,在长春宫的日子还挺不错的,如果她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皇后娘娘身边,那样也不失是一种好生活。
奴才确实不好当,但,应该要比作为尔晴嫁给富察傅恒好吧?
注定惨淡的人生,自然得,能避则避。
不管是历史上,还是剧里,皇后娘娘似乎都是个短命的,等皇后去后,她就自请为皇后守陵,这样的日子虽说清苦了些,胜在比宫中自由,是非还少,足以让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只可惜……
算了,不想了,没什么好想的。
镜子里的女娥浅浅一笑。
“夫人,我刚去小厨房盯了下,让她们给你准备的都是常吃的口味。”
杜鹃敲门进来。
随后附到尔晴耳边小声告诉她刚刚的床单已被她处理好了。
尔晴满意地点点头,让杜鹃给她又拿出件厚厚的貂绒斗篷披上,外面那么大雪,一定很冷。
等尔晴终于出门,傅恒已在明间的榻上等了好些时间,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他只有一个感觉,女子打扮可真麻烦!
听到开门声,傅恒立时起身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