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小言……？小言？为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当我身周的空气与时间终于再度解冻恢复运转的时候，我竟只是怔怔地抱着少女瘦小的身体，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地念叨着，甚至连给她施法止血都忘了。
言祸“吸血鬼先生……”
直到这个顽强的孩子奋力地从他稚嫩的喉咙里说出这几个字，我才像终于清醒过来一般定睛瞧她。
此时的少女，正如一个乖巧的婴儿一般被我横抱在怀，而她望着我的双眼，依旧盛满榛子色的温柔。那被血染得水红发亮的嘴唇，努力地一张一合着，似乎想向我传达话语。
可我的脑袋里和耳蜗里，满满充斥着嗡嗡的锐鸣，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我还是把脑袋低下凑近她的唇边，附耳细听。
言祸“先生……对不起……别哭……”
为什么要道歉？
什么别哭？
我吗……？
忽的，我察觉到脸上确实湿润得有些微微发凉。但紧接着，我又发觉，少女的一只手正费力地贴在我的脸侧，用她那青葱一样的指尖为我擦去泪水。
我无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握，她温热的小手却已从我的脸侧滑下，那仿佛总能看透我的心思的眼睛也在缓缓阖上，最后完全被眼帘封盖。
她不再动了。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仍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庞，不知所措。半晌，我隐隐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声音。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不……”
随之而来，悲愤交杂的情绪像溃堤的江浪一样席卷我的全身，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不要死……”
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把曾经的一幕幕全部翻找出来，然后随意地丢弃在脑海各处。密密麻麻的思绪掀起波涛，不断冲刷着这些带血的碎片，像是非要把我的脑袋炸开一样。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不可饶恕……”
终于，我的理智在剧烈的身心痛苦折磨下再也承载不住，“啪嚓”一下彻底断线。
这时的我早已在思想斗争的过程中，被佐伊斯那家伙接连射了五六箭，箭箭都像故意避开我怀里的小家伙一般，只中我的脑袋、心口和大腿等重要部位。
但现在，他能折磨我的机会也就仅止于此了。
🈳
由于被积累多年的仇恨和悲愤冲昏了头，失去理智的我便不再保持平日的模样。我带着少女缓缓地落到地面把她轻柔地安置在战场一旁，将这最后的一点意识用完之后，立刻于身周迸开强烈的血色风漩，将身上所中的那些箭矢通通震慑出去，完全恢复成强盛时期的嗜血模样。
而这，也才是我最原本真实的模样，骇人且凶暴，丑陋而可憎。正如一千年前手刃千人浴血沙场那时的我。
察觉到形势不妙的佐伊斯决定暂时撤退，于是他收弓展翼便想要跑。这时，在这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幻境里，唯一活动着的他就成了我的猎杀目标。于是，我带着本能的愤恨，将手中幻出的血色巨矛稍一蓄力，就闪电般地投了出去。
随着空气被无情撕裂的尖啸声起，那柄直冲目标窜去的血色巨矛也在眨眼间到了他的身旁，消耗过多的他只来得及避开半身，然后就被锋芒削飞了半边肩臂，最后由它拖着撞断了几根廊柱，硬生生地钉入到一面墙上。
但我的进攻却没有停止。我一面向他逼近一面接二连三地投出另外三根巨矛，先后把他剩余的手脚全部废去，让他像一块过期的长方吐司一样挂在墙上继续挣扎。
好不容易，他那总是高高在上癫狂无比的眼睛，也因为惊慌和疼痛而布满了血丝。以至于我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思考：看着我步步逼近，却如待宰羔羊般根本无法脱身的他，不知是否也尝到了我已尝过不知多少遍的那种无力感呢？
这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现在的我，心中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纯粹的杀戮冲动。
于是我抬手再次幻出一把闪烁着猩红光芒的长枪，朝着他的躯干正中就要捅去。
只可惜下一瞬我的眼前就被一大团突然爆出的黑雾给阻隔了视线，使我不得不收枪退开几步脱离影响范围。不一会儿，烟幕散去，佐伊斯的身影也毫不意外地消失不见。
后来想想，多半是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唤来他的契约恶魔把他给救走了吧。
随着他的遁逃，把我和言祸困在其中的结界幻境也开始分崩离析，外边的真实世界也逐渐进入我的视野。意料中的，人类警察们已经到达包围了这里，在我出现之前他们都还在各自按部就班地行动着。
但自发现我之后，他们立刻停止行动迅速地聚集成阵，步调一致地做出警戒状态朝向我，并且冲我喊着什么。
可我听不清。
我的杀戮欲望仍在熊熊燃烧，它的叫嚣声远远盖过了警察们的呼喊声，因此当这嗜血的贪念迫不及待地驱使我举起长枪冲向这些无辜的人类警员时，我也没有半点犹豫。
🈳
约书亚&洁琳娜“主人！！！”
就在我以为一切将会重演千年前的那个黄昏时，两个默契的声音出现了。
已经脱离危险的约书亚和洁琳娜突然出现扑到我的身上，分别揽住我的身体和大腿，十分用力地阻止我向前迈步。
我其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流露出的担忧之情，也可以明显地看到他们不断一翕一张的嘴唇，但就是听不见他们想说的话。
所以我缓缓地调转手中长枪旋身一挥，立刻就将他们两个击飞出去，摔落到十数米外。没有了他们的阻碍，我便继续将枪头调转指向那一众被这情景搅得发懵的人类警察们，猛然突进。
意料之外的。
我并没有感受到空气快速掠过身侧，身旁的景象包括保持着挣扎姿势想要爬起的约书亚和洁琳娜，以及那些依旧保持着警戒态势的人类警察们，都像被时间定格一样静止不动。
面对如此境况，却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我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脑海里直接响起，随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审判之神“该适可而止了，佐切洛斯。”
🈳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
重新取回意识后，我在一张宽大而洁白的床上惊醒过来。
环顾四周，只见精巧琳琅的复古家具安静整齐地伫立在这方陌生的房中各处，轻柔的白纱窗帘随着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微风在轻轻抖动它的缀花裙摆，晨间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携着星尘似的飞尘拂过它与之翩翩起舞。除此以外，空无一人。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是个天气不错的冬晨。”
愣神半晌，我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慢吞吞地给出了这样一个准确但无用的信息。
我无奈地抬手想要拍拍脑袋好让它清醒一点，但随即我就发现，我的手臂，以及身体各处都被缠上了绷带，十分细致地裹住了我的每一处伤口。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这样专业的手法……会是谁给我包扎的呢？”
审判之神“南丁格尔小姐。”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南丁格……嗯？”
意识到有人接话我愣了一下，随即转移视线寻找那个发言者。当我终于看到那张熟悉得令我牙根发痒的脸孔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抄起手边的一样东西，连看都没看便向他丢了过去。
那个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的家伙却只是稍一抬手轻松地接住那支无辜的玻璃杯，然后随手把它放到身旁的台面上。
审判之神“这些东西不属于我，你摔坏了可得赔的。”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我的床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他那冰一样的蓝瞳孔打量着我。我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继而闭上不再看他，淡淡应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抱歉，条件反射。看见你的脸就想打。”
审判之神“……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嗯。”
🈳
然后，房间里就尴尬地沉默下来。毕竟正常情况下，一只还在受罚期间的吸血鬼要是和一个始作俑者的审判之神呆在同一间屋子里，没有火拼起来都已经是奇迹了。
但如果任由沉默继续蔓延，那我们迟早会互相尴尬死。于是，我睁开眼看向他，发现他也正手托下巴一副“有什么话题可以跟吸血鬼聊”的样子沉思着，十分为难的样子。不由先在心里嘲笑了他几句，然后才悠悠开口。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你刚刚说南丁格尔小姐……是什么意思？”
审判之神“啊……噢，你不是想知道是谁给你包扎伤口的吗？”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审判之神“嗯。毕竟我作为审判之神，没有听辨真假的能力还怎么工作？”
我沉默着挑了挑眉，片刻再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那……你刚刚有听到我嘲笑你了？”
审判之神“听到了。”
他一脸鄙夷的表情看着我吐出这三个字。
于是，我们又迎来了第二轮更加尴尬的沉默。
不过好在，这次的沉默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千年过去，时过境迁。不单单是人文水土发生了变化，就连神明们的工作模式也发生了变化，皆是为了顺应时代的进步。所以，哪怕我的惩罚并没有收回，我也依旧跟这个一根筋的外表鲜嫩内里枯朽的老东西不常往来，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好歹也没有再像千年前那样紧张。
所以在后来的这数百年里，托黑白无常的福，我还时不时会在涉外的协助工作中见到他。偶尔也会拌嘴几句互掐两下，但更多时候都还是比较和平的合作状态。
而在这次聊天中，我也知道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那时本来是难得的休假，就约了正好在那个超大型商城附近执行任务的南丁格尔天使小姐，准备晚上休息时一起去吃个晚餐叙叙旧。刚好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些，就好巧不巧地目睹了我们这一档子事，于是顺便出面解决处理了，然后带着我们狼狈的一行来到了就在附近的南丁格尔小姐经营的私家诊疗院落脚。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原来如此……那，那些无辜的人类，应该没有被我……”
听完他的叙述，我总算理清了记忆，也回想起自己大概都做了些什么，犹豫片刻还是想向他询问确认我所造成的伤亡情况，并且也做好了受到更严酷的惩罚的心理准备。
审判之神“值得庆幸，你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他给出了让我有些难以置信的答案。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真的……？”
审判之神“嗯。因为你被我及时制止了。”
……呵，这他娘的就解释得通了呢。
我故意在心里吐槽得很大声，好让他听得更清楚些。果不其然，即使他很极力地想要保持他的高冷形象，但也还是被他自己微微一跳的眉梢给出卖了。
不过调侃归调侃，头脑逐渐恢复清醒的我开始慢慢记起那件事的全貌来，也从中生出了不少想要得到解答的疑惑来。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聊了这么久，有个问题我一直都忘了问……”
审判之神“但说无妨。”
尽管我已经有所察觉，但还是想从他的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我……昏迷了有多久？”
审判之神“按人间历算，整整十天。”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十天啊……”
十天的时间其实对我来说也不算长，甚至可以说是很短暂。可若是对那个少年来说……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对了，你们应该也有救到一个跟我一伙的人类少女吧？她是这里本土的人类，长得又瘦又小，那双榛子色的眼睛也看不见东西，她还……”
审判之神“……冷静点，佐切洛斯。”
我一边不断比划着一边向他极力地描述那个孩子的模样，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他兴许是看了出来，便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冷静下来。
意识到失态的我立刻止住言语，闭上双眼深呼吸几次，终于抚平心境再度开口。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恕我失礼……我只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这次，他却没有干脆果断地给出回答。只是收回手平静地看着我，默了片刻才开口。
审判之神“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一定要保持冷静，明白吗？”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好。你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直至确实从我的心里听不到半点躁动的声音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
审判之神“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经过南丁格尔小姐的全力救治，她现在暂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那……坏消息呢。”
他顿了顿看我一眼，续言。
审判之神“坏消息是……她很可能在未来的三年内，仍会死去。”
（二十三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