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已见证过不计其数的死亡。
有同类的,也有人类的;
有我亲手所杀的,也有自然死亡的;
被我所杀的名单里有该死的,也有本不该死的。
但无论是以上的哪一者,我几乎都可以说是半点不曾在乎过的。
因为我作为一名吸血鬼,骨子里生来就是阴暗而嗜血。哪怕我拥有优良的教养和丰富的知识,甚至只要我乐意,就可以伪装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也根本改变不了我必须依赖鲜血和黑暗才能生存的事实。
故此,要论阳光且美好的东西的话,那是跟我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
所以当千年前我亲手血刃那千余名人类之后,我是满心愤恨的,即使他们只是被佐伊斯操控所致。
但就算没有佐伊斯的引导和操控,我也可以断定,或迟或早,我仍会与他们一战。他们是属于几大邻国皇家教会麾下最为精锐出色的一批联合圣骑士,在那一战之前,死在他们手中的非人族员就早已不计其数。因为侵扰他们的人民而被杀死的姑且不论,可只是靠捕猎动物为食、龟缩在森林角落里生活的的那些无害非人,也被他们先后除去,这难道也是为了他们可笑而虚伪的光明与正义吗?
完全不是。
所以,我不后悔赠与他们死亡,也不后悔因此遭受神罚。
可是,这个名为言祸的少女不一样。
🈳
她是一个生活在当代文明发达社会中的人类。
虽然她的年纪不大,但她却已比多数同龄人品尝过更多的人间疾苦。
虽然她的视觉被命运无情夺去,但她真诚的榛子色瞳仁里却仍盈满了星河。
虽然她经历了许多磨难,但她小小的心脏里却仍喷涌着圣水一般纯洁良善的热血。
她稚嫩的生命才刚刚起步,仅仅在我的生活里短暂地拥有过快乐,甚至还没开始领略大千世界中的美好事物,就要因为我的大意而失去生命吗?
不可以。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绝对不可以……”
我攥紧双拳,几乎要把指甲穿透绷带扎进肉里。我很清楚必须冷静下来,我也确实努力地在做了。
位于我床旁的那位神明显然是看出了我内心的煎熬,十分体贴地并没有开口接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等待着。
终于,我平静下来。疲惫地倒向身后的靠枕,抬手压在额前,望着大概是和我的脸色一样苍白的天花板喑哑道。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至少他现在不会…… ……他…现在醒了吗?”
说着,我望向他。他看我一眼,以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
于是我闭上双眼陷入沉默,房间里顿时像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轻微的“咔哒”一声。我们齐齐望去,是房门开了,走在前头的是南丁格尔天使小姐,跟在她身后的则是我忠诚的两位眷属,以及两个熟悉的一黑一白的小矮子。
首先看到我醒来的南丁格尔小姐只是顿了一顿,也并不表示惊讶或是什么,然后自然地走到另一旁去鼓捣她的药品和器材。我想,这大概就是只有医术高超至极的医者才会拥有的自信吧。
相比之下,跟在她后边进来的几人的反应就夸张很多。洁琳娜一看到我醒着,一下子扑过来就趴在我身上哭,约书亚虽然比她冷静些,但他站在床旁一边不断抹泪一边呜咽的大叔样真的让我过目难忘;而站在我另侧床旁的黑白无常,则是像唱双簧一般一人一句地向我邀功,说是他们两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事故”现场和几百上千份相关记忆完成了复原和回收,这次必须拿出比上回的礼盒更有诚意的东西来感谢他们才可以之类尔尔。
面对这在房间里陡然生出的喧闹,我本来是提不起劲儿去应付的。可我深知,如果我继续这样消沉下去,只会在伤了自己的同时也伤了这些关心我的人的心。
于是,我把心事埋进肚里,换上不算太难看的笑容一一去安慰应答他们。好不容易,这几人总算平静下来,趁着南丁格尔为我拆解绷带时,我才有了与他们好好谈话的机会。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洁琳娜,约书亚,我首先必须郑重地向你们道歉……作为主人,我却没有尽到保护好你们的责任,甚至还打伤了你们,这实在令我惭愧。我……”
正说着,我的嘴唇就被洁琳娜的手指抵住暂停。她和约书亚的眼里只有对我的担忧,再无其他。洁琳娜温柔地笑笑轻声开口。
洁琳娜·艾莉娅“主人,虽然我平时总是会以下犯上调侃您,但我心里其实仍是尊敬崇拜您的。这一点,我跟约书亚必然都是相同的。而且作为您的属下,如果全要依赖您的保护才能生存的话,那您还不如把我们当垃圾扫出门去来得好。”
约书亚·杰森“是的。主人,洁琳娜所说的也基本与我所想一致。再说,您打伤我们时是不自控的状态,可以想象您该是受到了多大的冲击才会再次展现出那般模样……所以,根本谈不上责怪您,我们反而更多的是忧心您啊。”
望着他们二人,我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伤处虽然已经基本痊愈,但仍留有浅淡的痕迹。
我忽然十分庆幸,能与他们相识共处这许久。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谢谢你们……约书亚,洁琳娜。”
🈳
时间点滴流逝,在我们几人的交谈中,正午的时刻也悄然而至。
多亏南丁格尔小姐的温馨提醒,我们才得以察觉。于是,恢复行动能力的我换上了洁琳娜为我带来的干净衣服,连我在内一行七人,打算在午饭前去看看言祸的情况。
其实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她的安危,也根本没有心情和胃口进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才这么提议。我想另外几人也并不笨,肯定知道我的想法,所以十分包容地并没有拆穿我,反倒陪着我一起往言祸所在的病房行去。
南丁格尔小姐的这家私家诊所规模并不算太大,楼层算上顶仓也只有四层,病房、诊室和手术室加起来也才二十余间。但前来这家诊所问诊的病人却并不在少数,走出房门我就能看到:廊道上三三两两的医护天使在各个病房和诊室间匆忙来往,透过房门的玻璃隔窗,也能看到里面排满了求医的非人。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你所在的这一层是二层,是专门用来救助和安置和你一样的非人类一族的。”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原来如此……”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嗯。三层是神灵一族的,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人,毕竟能让神灵生病的事情几乎没有。”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唔……说得也是。”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不过这也不重要,无须在意。和你一行的那个人类少女的病房是在一楼,我们从这儿下去,转过拐角就能到了。”
她如此说着,便已经走到了楼层的尽头,转下楼梯,不过二十多步台阶,就下到了一层。
相比略显拥挤的二层,一层却是像三层一样空荡了。放眼望去直到廊道尽头,除了两名从外头刚刚进来的医护天使以外,就再不见他人。但我也没有太多兴趣去关注到底如何,因为此时的我们,已经站到了言祸所在的病房门前。
🈳
“扑通、扑通……”
这是我的心跳声。它跳得比以往何时都要剧烈,仿佛密集的鼓点。
随着吱呀一声,南丁格尔小姐打开了房门,领着我们缓步走了进去。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今天没什么人类病人,所以我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希望这个孩子能休息得好些。”
南丁格尔用她温柔的声线轻轻地谱出话语,像羽毛一样落入我的心湖,抚平了那嘈杂的“鼓点”。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那么,你们小心看着,我稍后再过来给她换药。”
之后她与审判神都冲我点了点头示意,随即一同走出房门消失在门外。而跟在我身旁的另外几人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搅,只有洁琳娜抬起一手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下,使我回神。
我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迈开步子轻缓地走近前去。
🈳
我看到,那个可爱的少女,十分恬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她柔软的头发依旧蓬松地散乱着,些微圆润的脸颊就像用上等大理石雕出来的那样精致而苍白,双眼仍似熟睡那般紧紧闭合着。
午间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水蓝色的纱帘上,在她床旁的地面上形成一种十分温柔的颜色的投影。
我沉默着坐到她床旁的一把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乖巧地坐起来与我互道问候,也没有像偶尔的恶作剧时那样突然蹦起来扑到我身上玩闹。她还是安静地“睡”着,只有小小的胸脯在随着微弱的呼吸缓慢起伏。
对此,我几乎就要认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噩梦而已。她也根本没有受伤,现在不过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午睡。
但她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蛋和从他领口处隐约露出的绷带,打破了我的幻想。
佐切洛斯·威廉姆斯“对不起……小言……对不起……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啊……”
我握住她瘦小的手不住颤抖,低垂着头不断喃喃,心痛得仿佛要裂成几瓣,无尽的懊悔在我的脑海里起伏翻涌,几乎要把我整个身心都吞没进去溺死其中。
🈳
或许,是上帝听到了我的哀求。
又或许,是上帝怜悯这个美好的少女。
他终于肯把奇迹降临。
我感受到掌中的小手手指似乎微微动弹了下,随即,有一个微弱得仿若蚊鸣的声音钻进我的耳中。
却像一只有力的神圣之手,一把拉起了在苦痛的海洋里沉溺下坠的我。
言祸“别……哭…………吸血…鬼……先生……”
(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