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火葬场?不存在的
❤武将世家的管理智谋
❤陆绎远比我们聪明
陆绎回了屋,坐定在桌旁。屋里有她早上洗过的衣裳,她撬过的门栓,她站过的北窗,她趴着找衣裳的石砖地,和她点亮过的刀。
真乱。
他需要时间。
今夏回屋换了干的衣裳,摸了摸廊下挂着的衣衫。
京城干燥,即使是雨季,也不至于晾不干衣服,扬州则不然,尤其这梅雨季节,早上挂的衣裳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干的迹象。
正发愁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帮工来找她,将一大碗热姜汤放在桌上。
“哥、哥……”
“不是哥,是姐姐。”今夏纠正道。
“哥、官爷!”
小帮工原来是个小磕巴。
“陆、陆……”
“陆大人是吧?他说什么?”
小磕巴点头。
“姜、姜汤,让您,赤、趁热,喝、喝、喝完。”
话没说完,今夏已然喝完了。
“陆、陆大人还说,唔、晚膳给您单、单做。”
今夏疑惑:“为什么突然给我开小灶?”
“陆、陆、陆大……”
“你捡要紧的说,杂碎的省了!”
小孩破费劲地捋了捋,道:“官爷办公,没、没吃午饭,淋、淋了大大大大雨。给您炖、炖鸡汤。叫您在屋里吃、吃完,晚间再去喝、喝、回话。”
鸡汤?
“哥、哥、官爷,您歇着。”
今夏忽得想起陆绎今日在廊下训斥她时所说的,要保证“一句不落”地听他的话。
“哎?小孩等会儿别走,陆大人就说了这些吗?没说别的?要是落了一个字儿的要务,我可唯你是问!”
小孩颇为难地想了想方才自己与陆绎的对话,老实交代道:“陆、陆大人本来说的是鸽、鸽、鸽子汤,但今日太晚,不、不好买。我回大人,鹌鹑行、行不行。大人说,不行,鹌鹑太小,您吃、吃、吃不够。”
今夏虽然对自己的饭量很有数,也毫不忌讳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件事,不过,从陌生小孩的嘴里听见陆绎也这么说……这感觉还是有点怪。
怪安心的。
“鹌鹑比鸽小,怕我吃不够,所以就改了鸡汤?”
小磕巴点头。
“官、官爷能吃一桌菜,外加一只鸽。”
“也是陆大人说的?”
小磕巴又点头。
“行嘞,谢谢你,没再有别的话了吧?”
“一、一、有!”
“还说什么?”
“……”小磕巴张了张嘴,又闭上,摇摇头,一脸为难。
今夏急了:“你说不说?你官爷我身上可是有手铳的,来一下尝尝?”
小磕巴吓得拼命摇手,然后道:“大、大人说,这些都莫、莫、莫要告诉您。”
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招了招手让这结结巴巴的小笨蛋走了。
小磕巴的转达其实没做到一字不差,因为陆绎跟小磕巴交代事情的时候,说的明明是“袁姑娘”。
羹饭一时熟。今夏吃得很满足。
她也彻底明白了,押送沙修竹而晕倒那天在医馆醒来的那顿饭,其实是陆绎给递的银子。
可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呢?
今夏把碗筷给驿卒还回去,不敢耽搁,来了陆绎的小院。心里忐忑,不知陆绎究竟是想找她说什么,不过从加菜这件事看,至少现下他应该心情不差吧?
屋内,陆绎于八仙桌旁负手而立。
桌上,一壶,二杯,一只碗。是方才喝了热姜汤还没来得及收。
一顿丰盛晚膳的时间,既是安抚袁今夏,也是给他自己冷静思考的机会。
问题出在哪?
成也公私不分,败也公私不分。
公事上处理得好,可以产生情谊。但公事上出了问题,却也可以削减情谊。
公事的关系因等级而稳定,而感情上却是各有各的心。
人非圣贤,将公私分得一清二楚是不可能的,就好像上官曦为乌安帮劳心劳力,难道能分清究竟出于对谢霄的私情,还是出于对乌安帮的责任吗?
说不清楚。
再如今日今夏的各种行动,帮他洗衣裳的血渍,听他差遣办事,跑了递铺和金铺,还为了给他撑伞追出了半条街,自己淋得半透……又是公还是私呢?
说不清楚。
他对她始于能力的欣赏,触动于纯真的本性,音容笑貌,逐一在心。
而她又是怎样的?此时此地的陆绎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为何,但是将心比心,她对他的态度也一定是由公及私的。
今日之事,算不得公事。
但若直接就私谈私,今夏必逃。
况且今日之事,说起来谁也不是真的大错,只是在“一报还一报”的心态之下,事态愈演愈烈。话赶话说起来,一波比一波上头。
所以,就事论事,息事宁人,是下策。
因为,息不了事,宁不了人。
袁今夏的脑子机灵得很,正反道理两面说,她比谁都会讲道理。若他去跟她讲道理,讲现下“趁热打铁追踪证据”和“保全自己少惹是非”哪个更要紧,恐怕她虽听言在耳,恭谦在面,却不服在心。
所以,条分缕析,以理服人,也是下策。
因为,说不清理,服不了人。
他已然打定了主意。
公私两战场,他都要打赢。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是女子的力道。
“大人您找我?卑职进来了?”
“进。”
陆绎已坐在桌边,掀开草编盖,拎起里头的瓷壶,倒了两杯。
今夏忙抢上去提壶:“我来吧大人……”
陆绎用胳膊肘隔开她,“不用,你坐。”
今夏轻手轻脚地在他对面坐下。
陆绎眼也不抬一下,道:“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
今夏挪了一个凳子,两人坐得近了些。
“知道叫你来是要说什么吗?”
今夏想了想,这话问得太危险,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是从马屁开始比较保险。
“谢谢大人请我吃好饭,谢谢大人。”
“不是这事。”
“哦对,上次医馆的饭菜也是大人的好意,谢谢大人!”
陆绎嘴角轻轻一扬,转瞬即逝:“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找你也不是这事。”
今夏摸不出他的态度,只好从最谦卑的话开始说起:“大人,卑职真的知道错了,不该轻举妄动,不该打草惊蛇,乱了您查案的计划……”
“袁捕快,你当差多少年了?”陆绎打断她,将一小杯热茶从桌上推过来。
今夏双手接了,心中满是疑惑,只得乖乖答道:“正儿八经的,快两年了。算上给师父打杂帮忙,五六年了吧……”
“哼,难怪。”陆绎轻轻一笑,“溜须拍马,油嘴滑舌,倒是学得十足十。”
今夏没得好反驳,只好干笑一下蒙混过去。
“不过,论查案追踪,你是行家。”
大人在夸她?没听错吧?
“惭愧惭愧,哪里比得上大人……”
“虽比不上我,但的确也是行家。”
今夏一脸的谄笑就僵在了脸上。
我跟您客气,您怎么那么不客气?
“虽然都为公家办事,不过隔行如隔山。我与杨前辈本是碰不见的,如今借调共事,也是缘分。”
今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师父并没跟他一起查什么案呀?不都是她和杨岳日日鞍前马后么?
陆绎见她沉默,语气更放缓了些:“我听说你在六扇门一向是不让男子,以一当十。”
“啊?您怎么知道的?”今夏不好意思地笑笑,颇有几分骄傲。
“看来是真的。还有人说,给张大饼你就替人家巡大夜,也不嫌累?”
“嗨,这事儿啊!大人您这就不懂了,夜里才有大贼出没,那些大贼都是有赏格的,捡银子我会嫌累吗?”谈起开源之道,今夏眼睛都变亮了几分。
陆绎淡淡地看着她开心,心里不是滋味。
“请吃顿饭,就替人出公差?”他追问。
“出差有补助啊!还给家里省了嚼用呢。”
不出所料。
陆绎转着手里的瓷杯,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个月四两?”
“哪有这么多?一两就不错了!”今夏转念不忘再补上一句马屁,“哪有大人您出手阔绰,体贴小的们……您不知道我们刘大人,恨不得连桌椅板凳都用旧的,巡夜的烛火也克扣……”
今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六扇门的抠门事迹,一点也看不出苦,反倒像打趣。
陆绎听了一大堆早已知道的破事,心里只有一条结论:袁今夏终于肯正常地说话了。
陆绎找准了时机,终于开口问:“袁捕快,你可知道我们南下是要查什么吗?”
今夏听问,没急着答话,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状态,正色道:“知道。在船上,查一家人。到了扬州,查一个人。现在还要查一伙人。”今夏顿了顿,“可是归根结底,您是要查那个人,对不对?”
眼睛是无言的自传,二人对视,便已读懂。
“袁捕快,有句话你未必爱听,陆某可就直说了。”他缓缓道。
今夏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是要讲今日的错事吗?
他喝了口茶,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若是男子,必定成就一番大事。若考个武举人,进得锦衣卫,大有可为。”
一整天的雨停了,瓦片上、青石砖上的声音渐渐弱去,今夏听见了自己深深的呼吸。
今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中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感激。
“大人……您说真的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视着他。
她从来没有这样正视着他。
“嗯。”
她仿佛忘了要怎么说话,陆绎突如其来的肯定,如此真诚,如此强烈。
她被许许多多人嘲讽过小丫头片子当什么捕快,也被人劝阻过,嫌弃过,连娘亲和师父这样最亲最爱的人,也不过是想让她早点为人妻为人母,过点他们所谓的安生日子。
她又不是圣人,午夜梦回,又怎么会没有过自我怀疑的时候呢?
陆绎今日如此肯定她的能力,是稀世少见的赏识。
她的眼睑颤了颤,有些不敢确定,生怕听见下一句是“可惜是女子”、“女子不该做捕快”之类的话,将她之前的激动全然推翻。
“你不该只做个小吏。”
今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只手抓着茶杯微微颤抖,想喝口水掩盖紧张,却是端也端不起来。
陆绎定了定,道:“呼来喝去,是辱没你。你该是另一个我。”
今夏盯着他,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一动不动,心中如有雷鸣。
“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在杨前辈借调的期间,我能调用的消息,你也都该知道,我能下的决定,你也都该有权力。仅次于我的权力。”
今夏顿觉浑身上下有了力气,抬手,仰脖,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她还觉不过瘾,抓来盛过姜汤的碗,将陆绎瓷壶里的茶水尽数倒出!
倒茶的手,仍然在抖……
弯弯曲曲的水柱,倒了满满一碗。
今夏猛地站起来,也不管方凳倒地,双手捧起了大碗。
陆绎虽料到她听见此言定会高兴,却不料她反应这么大,一时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今夏平了平气息,朗声道:“大人,我虽是个小吏,却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得大人赏识,卑职无以为报,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咕咚——咕咚——咕咚——
满满一碗茶水,瞬间见了底。
今夏搁下碗,陆绎仍用方才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嗝——
妈的,喝太急了!
陆绎浅浅一笑,抬眼道:“失敬。”
今夏敬了“酒”,说话间就要坐下,陆绎出手一把捞住她。
哦,凳子倒了。
今夏这才反应过来,把方凳扶起,袖子抚了抚上面的灰,麻利地坐下。
“你也不必谢我。”
他好像在对空气解释。
“你是我最好的同僚。”
其实袁今夏最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银、首饰或是吃食。
于私,她想要关心和理解。
于公,她想要信任和赏识。
陆绎读懂了。于是臭脾气什么的,都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
其实陆绎也不打算要她真的“士为知己者死”。
恰恰相反,他想看她打扮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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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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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谈谈【倒打绎耙】
你以为陆绎会“追妻火葬场”?
那太蠢了!他会釜底抽薪,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其实也是管理智慧。
什么叫“倒打绎耙”?
嘴炮什么的只是形式,其逻辑本质其实是:
本来是他欠你的,说完这段话以后,反倒让你觉得你还欠他的。
“倒打绎耙”也可以体现于一个行动。比如战国的吴起,为受伤的士兵舔伤口、吸脓水。本来是他借士兵一条命来打仗,现在士兵反倒觉得要还给他一条命了。
综上,本章着力于塑造一次力挽狂澜的高级“倒打绎耙”。
陆绎就是吴起,他要今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