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没有再如上一次一样立刻连滚带爬的去找师无渡,他只是双指按在太阳穴通灵了片刻。
他神色倒还算是冷静,倒叫贺玄稀奇,若是师青玄不怕白话真仙,师无渡何必费尽心思害他一家性命?
但师青玄哪里是不怕白话真仙,他被这玩意儿害了一十六年,听见名字都打哆嗦,只是他现在知道了那是贺玄分身,他不怕贺玄罢了。
“若是白话仙人,何须你寻水横天。”
师青玄自觉没有在贺玄面前演戏的天赋,实话实说道:“是白话真仙。从我幼时便阴魂不散,飞升后不在了,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
贺玄道:“你是飞升之人,它如何会看上你?”
若是从前师青玄必定好一阵诉苦,此时却觉得此话实在诛心,他勉强笑了笑:“明兄。”
“我想去找太子殿下,”师青玄道,“拜托明兄……在上天庭等我如何?”
“你不去找师无渡了?我陪你去。”
“不必,白话真仙害人不仅于个人,还会危害身边之人,你去我不放心。我哥……要渡劫了。”
师青玄按照上一次的说辞:“我不能告诉他。”
贺玄道:“你哥的修为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白话真仙害不了我的性命。”
师青玄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想,我哥的修为和我的命,那当然都不重要。
但他并不敢说出来,便只扯了扯贺玄的衣袖:“听我一次如何?”
贺玄垂下眼看着他拽着他衣袖的手,便不再说话。
若是可以,师青玄并不想同上次一样去寻谢怜。毕竟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血雨探花必定是同贺玄达成了什么协议,去找谢怜只能白白叫这位好心的太子殿下为难罢了。
但是不行。贺玄能同花城做交易,他自然也可以,说起来他大概还比贺玄有钱——他哥是水横天嘛。
这是个死局,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师青玄只是想保住他哥一条命,他到底是没法看着师无渡去死。
他才是罪魁祸首。
待到师青玄告别了花城谢怜,被传送阵传到风水庙的时候,心里却只有一句:果然如此。
明兄应当是很生气了。师青玄想。
这次没了明仪,也没了仙乐太子与血雨探花,只余他一个人,对着风水庙中两座残缺不全的神像。
风师像缺胳膊断腿,水师像头颅不翼而飞。师青玄甚至苦中作乐地想着,这两座神像还颇有些预言的意思。
外面血社火夜游行的声音愈加嘈杂,师青玄便眼睁睁看着那尊自己的女相神像留下了两行血泪,在地上蜿蜒的组成了四个字:不得善终。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这是捆住他前半人生的预言,却叫另一个人为他承担。
他应该是很害怕的,此刻却觉得平静。
他站在了一旁,看着村人闯进了这破庙里,看着整个血社火夜游行,贺生绝望之下的报复残忍血腥至极,旁人跟着叫好,他看的目不转睛。
——贺生杀了所有害他家人之人。
罪魁祸首却是他兄长换了贺玄的命。
——贺生最后力竭而死。
贺玄在满腔憎恨之下吞噬了白话真仙。
——贺生做什么都不成,非战之过,天意弄人。
但贺玄本是飞升的命格。
他本也是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未婚妻情深义重的普通人,因他之过,竟至于此。
愧疚之情累积的太多反而没有了什么感觉,欠的太多了。
师青玄从人群里走了出去。
白话真仙似乎很是奇怪他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惊慌失措,一道又一道恶狠狠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不得好死!”
“你将要去的地方,将成为你永世的梦魇——!”
师青玄停步在了倾酒台。
少君倾酒,黑水沉舟。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明明有飞升资质,却会被白话真仙缠上的原因吗?”
似乎是发现白话真仙不能对他如何了,一道难辨男女的声音透过通灵术传到了他耳朵里。
“你不想知道,为了你的飞升,你兄长做了什么吗?”
比起之前那一句,这句话充满了恶意与嘲讽,直叫师青玄浑身发冷。
上一次就是这个声音,将他诱出了谢怜的法阵,带他去看了师无渡曾经做的事情。他曾经以为是白话真仙请来的帮手,后来才知道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的。对不起。”
师青玄靠在门边,有些疲倦的阖上眼帘,低声道。
那声音突然停滞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之。”
师青玄重复了一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杀了我吧。”
良久无声。
师青玄将门一推,外面空无一人。
上天庭。
水师无渡渡劫在即,风师青玄又不见了踪影。
师无渡本就觉得哪里不对,揪着地师仪追问他弟弟的去向,明仪犹豫片刻,便将白话真仙之事悉数托出。
师无渡脸色瞬间铁青。
但他上天下地也没能找到他弟弟的踪影,兄弟之间血脉相连,他知道师青玄还没有出事,却又愤怒于他隐瞒此事。
地师明仪垂了垂眼,他本就惜字如金,此刻更是不置一词。
师无渡无法,只得先去东海之上渡劫。
东海之上,天地之威,雷势骇人。谢怜本同裴茗一道看热闹,却突闻卷进了几百渔船,只得出手相救。
这头,师青玄也正在东海之上。
“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也不跟你哥说一声!倒叫你哥担心!”裴茗首先便骂道,“他正是渡劫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轻重!”
师青玄却也不辩解,笑笑就算,只道:“再不会了。”
此次之后,本也没有机会再叫师无渡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