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 对折(3)
《对折》
0.4/氧化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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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准时来听故事了。”
杨梅席地而坐,熟练地从包里翻出饼干和水瓶递给江革:“今天要讲什么啊?”
月光皎皎,十字相交。江革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星辰的子民,延续着它们的诗篇。一种天启年间的涌动被生硬地作水咽下,他的脸上露出抱歉的微笑:“今天讲《氧化星空》。”
“由于重叠相切的物理滩等影响,很少有文化能相隔各滩交流。这个故事是罕见的流传于各岛之间的古老的寓言,我略去故事无趣的开头,从第二幕开始讲起。因为岛屿之间长时间的语言误译,已经无法分辨故事的主人公的名字了。我将统称为‘他’。”
“他一直走到北冕,遇到了真理公公。公公说:‘你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孩子,我要和你签订契约。如果你能做出世界上最大的鸡蛋汤,就可以理解如何在物理滩和混沌态之间抉择。当然,如果你的鸡蛋汤不如我做出的分量大,你一生将只能作北冕的劳工。’他答应了真理公公的要求。”
“真理公公走到北冕以北的火山口,往下磕了一个生鸡蛋。沸腾的熔岩瞬间煮熟了蛋液,公公完成了契约中属于他的部分,现在轮到他了。他又一直向西走,走到了大洋东海岸。他暗暗说,要烧开整个大洋。”
“烧水的工作持续了很久。他把海水分为很多个小块,每天拿回家一块烧开,再倒回原处。可是他移山填海般的工作还没完成,真理公公就死于高温解离。原来那枚鸡蛋打破了火山熔岩的脆弱平衡,产生了大爆炸。”
“他仍然每天烧水,久而久之积攒了北冕崇山一样高的盐。有一天他去大海里取水,无意间捞到了一个玻璃瓶。他打开潮湿的瓶塞,不出所料地发现了瓶内的一张牛皮纸。”
“纸上写着一首诗,这首诗原本是严格按照格律的,但由于是转译,只能写成散文体了。全诗是这样的:
展开小的幽灵和植物细胞类似,
似乎可以左右本就乌有的风险。
险象生、生命急转直下,
下跌中热辐射的二氧化硅星闪。
闪烁的不只天堂山洞里的车灯,
灯也在热辐射而解集能否避免?
免于此之前之后一百四十五年,
年轮变幻谎言于圣坛之上流转。
转朱阁、阁内函数挥刃,
刃背清正廉明斩绶带肉眼可见,
见刀钰多重反射四千华章再展。”
江革停顿了一下,似乎刻意没有再讲下去:“我的故事讲完了,感谢收听。”
“这是预言诗吗?”
“算是吧。不过——哪有鼯鼠奶奶灵啊。”江革略显仓促地回答,语气紧绷着。
如果我强制完成我所预言的事情,那还算预言吗?江革想。
月出青云,十字垂直。月心就成了天边的垂足。
如果每颗星都代表一个人,那么银河流域一百七十兆千米,我该如何奔向你?等光锥或等蓝移?事实上,没有星体能相聚,失衡也就一瞬息。所有盼光锥和蓝移的傻孩子啊,最后只等来死期。
杨梅忽然说:“宇宙岛之间的定律并不完全一样,是吗?”
江革的微笑像故乡的明月:“不然蛋清怎么会让火山爆发呢?”
你选了物理滩,而不是混沌态。江革想。
《对折》
0.5/万物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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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把所有的词汇——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副词、介词、连词、助词、叹词和拟声词都用不同的数字表示出来?”江革躺在草地的一处斜坡上,用手掌扫出今晚的星云。
杨梅似乎下意识地往江革的反方向挪了一点:“字词本身不就是表达的符号吗?只要不产生歧义,那换成什么不都一样?嗯……这个问题和今天的故事有关吗?”
“真聪明,当然有关了。我们现行字词表达方式都是定义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用数学的方法推导出每个字?今天我要讲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个想要推出自己的语言体系的科研者。”
“推导这个……有什么用吗?”
“用有意义的数字表示词汇,就能让两个词汇相加减,产生新的对应词。比如用开心的对应数字加上失望的对应数字,得出的那个数据就代表了开心与失望叠加状况这个词。”
“听起来作用不只这个吧?”
“确实。但故事里只有这一个说法,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用途。我开始讲今天的故事:《万物解集》。”
“故事发生在遥远的9041.9010.5132宇宙岛。偌大的星系上只有三个生命体:正旋者、负旋者和静者。哦,还有一个抛开不谈的大气生物稳定者。他们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生存着。故事的主人公是静者。在漫长的时光里,他得出了一个公式。”
“公式涵盖了长度,时间,质量,热力学温度,电流单位,光强度单位,物质的量,平面角弧度,立体角球面度等十几个基本物理量;使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微分、迭代、向量、矩阵等代数手法。总的来说,就像一个把物理学所有的一切粗暴地揉在一起的东西,实在没有数学的美感。这还是该公式的最简形态。”
“它被静者称为万物公式,可以展开为四个公式:心灵公式、底层公式、常态公式和0公式。其中除了0公式用来定义0的存在以外,其他三个公式的复杂度丝毫不亚于万物公式。”
“静者在三分之一个宇宙岛公转的漫长生命里沉淀的元素感觉到了强烈的振动。甚至有一瞬间他以为他的钙单质组成的大脑会碎裂。他本以为可以用这个公式求解一切,就像被证伪的拉普拉斯妖一样。但当他一个个代入时,他发现自己错了。”
“根据代入的数据,大部分的宏观物品都有一个实数解,而且是正的。就算有些物质状态不稳定,也可以精确地得出它的实数根取值范围——也就是解集。这些解集也无一例外地是正实数。可是当他代入一个收纳箱时,他发现这个得数为一个高阶无穷小。”
“公式的确没有问题。不是数学上的错误,只能是物理学上的。静者首次感到疑惑:物理学错了吗?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值呢?就算静者使用的七分之一进制不能表达出来(事实上这种情况真的出现过),也应该可以转化为宇宙中最简便的e进制——变成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啊。”
“为什么是高阶无穷小?而不是无穷小或零?静者解释不了。他没有心思继续计算其他物品的解,只能去询问身边的正旋者。正旋者的寿命很短,至少相对于稳定者和静者来说是这样的。所以他飞速的神经冲动对此不屑一顾。静者最终决定去找稳定者。只有这宇宙岛上最沉寂的生命才能聆听他的困惑。”
“这个岛上的大气层很稀薄。静者的钙化物肢体被无数高能粒子击碎。这个素未谋面的大气生物像卫星一般绕着行星旋转(甚至像彗星一般绕着恒星旋转?),通过切割磁感线产生电能来生存。这个公转周期很长,于是静者只能等待。又过了三分之一个宇宙岛公转的时间,他最终等到了。”
“稳定者说,他捕获一个粒子,如果是原子核,他就告诉静者他的所谓的真理;如果是电子,那么什么都没发生,静者将返回地表。这个概率是一千八百三十八分之一,但还是要试试看。”
“‘概率学是对的,我很钦佩。’稳定者说。他会告诉静者他的研究成果:解集可以是负的。虽然从理论上讲没有任何一样物品的解集是负的。静者对此是认同的,他说,对,电子都能带正电荷。”
“就好像一个屋子,人可以进去,虽然没有一个人进去过。稳定者这时快要因为公转离开这里,他快速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解宇宙?”
“静者说想过,只要把宇宙里所有的东西都解出来再相加,就是宇宙解了。可是这听起来就不可能。稳定者越飞越远,最终留下一句话:宇宙可以在理论上解。物体有正的,有负的,你说和在一起是什么?”
杨梅第一次打断了江革的故事:“零!”
“倾耳以待吧。”江革转过头,给她一个自信的微笑。
“静者收到了一封自杀信。只有一句话:‘宇宙解不是0,是一个解集,这个的大小是从无穷来,到无穷去。7041108062。——稳定者,绝笔’。静者沉思了很久,甚至可能是三分之一个宇宙岛公转的时间。他最后自慰般地说:‘宇宙解不是这样的。’这句话被正旋者和负旋者听到了,但他们对此不予理睬。”
“他只能说给信听,说给字听。然后他才知道,稳定者在自杀之前做过解出宇宙的实验,做了三次。第一次,结果为0。”
杨梅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随即就将其掩盖得很深很深。就像一盒桃酥被绳索平稳地送下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枯井。
江革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还在叙事:“再做一次吧,稳定者心想。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句话,杀死了一个大气生物。第二次的结果是二十五万两千一百零五,小数点后还有一点零头。第三次是负的二分之一。”
“宇宙解不出来,或者说全宇宙都是它的解。稳定者如此是说。如果宇宙的解是正数或负数。那么就一定存在平行宇宙,这些平行宇宙一定和该宇宙抵消解,使其等于零。可是,为什么平行宇宙的个数(或解)会改变?而且改变得如此不可思议(引申地想,如果平行宇宙的解真的会改变,那么本宇宙的解为什么不能改变?此时本宇宙和平行宇宙真的有关系吗?)。”
“我们的世界真实吗?静者喃喃地说。他一直处于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直到他遇到了智狮子。智狮子很儒雅地鞠了一躬,说:‘请找出一个大于零的负实数,写在纸上。我不论对错,必须写。’静者于是疑惑地写下了零。”
“再写一个。”
杨梅替故事里的静者回答了:“你是说……”
江革点了点头:“很聪明。宇宙的解集有两种情况。当假设其为非负数时,得到的结果反而是负数,同理非正数亦然。所以宇宙的观测得来的解,都是那个不存在的上帝随便写下来的。”
“怎么证明?”杨梅问。同时静者也问。
“‘不需要证明。因为,我是智狮子。’智狮子说。”
“我的故事讲完了,感谢收听。”江革看到满月反射的日光呈现夹角为60°的三条,在他和杨梅之间。
“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要把全宇宙解出来给你看。现在是了。”
“是什么?”
“很遗憾,什么也不是——这就是天地间万物的解集。”
“宇宙不是现有科学理论能解释的。”
“天上面还有天庭呢。银河系上面还有本星系群,本星系群上面还有本超星系团,本超星系团上面还有宇宙格勒-赫伽瑞长城呢。天之苍苍,其正色耶?”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当初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第32代传人会用曲率太空舰队换那封中世纪的羽毛信了吧?”
是的,我也选择了物理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