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看到商仲谋现在的模样,一定想不出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浑身伤疤,披散着头发,双眼空洞无神,脸上一片死气。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曾经那个杀人如割草,狡猾如狐的商仲谋已经不见了。
他躺在一条臭水沟边,他身上也是臭气熏熏,已经好久没有洗澡了。
他不停地呕吐,好像连肚子里的脏腑都要吐出来。
他不甘心,他还要做很多事。
他还没有败。
他只是暂时失算而已。
他记起了自己的长姐。
有时候又像是他的母亲。
商仲谋已经差不多七八年没有去见她了。
没有到万不得已,他是决不会去求自己的姐姐的。
死也不会。
可是他还不能死。
至少还有不准他死。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气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当你还有羁绊时,你考虑的事情实在超乎想象。
你有亲人,有朋友,你还有未完成的理想。
是的,商仲谋也有。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理想。
只是有远近,大小之分而已。
“实在想不到自己运气这差,一清早就遇到个死叫花子。要不要扔个肉包呢?”
商仲谋身前出现一个人,他生得不难看,锦衣华服,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公子哥。
手上的玉扳指竟有七颗之多。
商仲谋看他的眼神就像死人。
他没有动杀机。
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实在可怜,杀他犹如杀一条狗。
还是一条哈巴狗。
富公子身后的人却劝道,“还是莫惹他的好!别看他如此落魄,说不定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狗眼看人低。”
商仲谋算是见识到了,却无法改变什么。
一个人只要到了低估,谁都想去踩两脚。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见怪不怪的他埋下头去,看自己的脚指头。
靴子上磨破一个洞,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是伤口依旧在那里。
他心底却真的有一道疤。
永远也磨灭不掉的疤。
那是他的姐姐留下的。
对自己的哥哥商昊,姐姐的态度却完全两样。
商昊似乎天生的优越感,不光武艺远胜他,连智谋都是他所不能及。
家族的人都知道有商昊这个儿子,却假装不知道有身为三少爷的他。
自小他就活在阴影里,所有的光辉都被哥哥占去。
逢年过节,挑礼物的时候也是哥哥先选。
只有剩下的那个才轮到他。
他当时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他知道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他变得沉默,变得冷酷,变得不像商家的孩子。
当别的小孩在院落里嬉戏时,他在刻苦读书练武。
他要默默成长,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因为他深信,只有强者才会被拥戴,被多数人认可,甚至崇拜。
就像庙里的菩萨跟佛一样。
他要成为这样的人。
富家公子被随行伙伴拉走了,这里又只剩下商仲谋一个人。
饥饿,寒冷,都不能压垮他。
他裹了裹领口,叹着气,“叫我怎么有脸面去见她?”
他这样子的确没有脸面,可是能给他脸面的只有他自己。
你若不争气,谁都帮不了你。
这话还是姐姐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错,商仲谋应该振作,重新开始。
跌倒了,爬起来再继续走。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什么丢脸的。
“就算你们知道是我做的又能如何?能不能抓到我,还得看看你们的运气。”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什么萧辰,凌玉珲,裕王府,移花宫,算什么呢?
他一个都不在眼里。
现在他站起来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才站稳。
烈日还没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他那样子不是走,更像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那挪动。
一步一步,艰难得往前。
青花苑坐落在一片暗青色的山岗下头。
这里就是商晴的家。
谁也不知道这里其实还是青花会的总舵。
世人极少知道世间还有“青花会”这个帮会。
它没有像青龙会那样让人闻之丧胆,却是天底下女人最向往的地方。
商晴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
终身未嫁,难免落人话柄。
可是,在她看来,商家的女儿,天底下没有谁配得上。
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她无一不精。
更何况她还有难得的厨艺跟让人羡慕的美貌。
她的肌肤依旧白皙,光滑如绸缎,脸袋也像少女般粉嫩。
她自己也说过,就算是皇帝让她做后宫之主,她都会拿擀面杖把他赶出门去。
她的选夫标准并不难。
只是世人难以全部满足。
第一,就是得有清白的身世。
她受不了那些自命不凡的富二代公子王孙。
第二,就是绝不能有别的女性朋友。
哪怕只是在路边瞟了一眼,也算在其内。
商晴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第三,就不是太容易了。
她要找一个跟她差不多的人。
她自己又是怎样的人呢?
她给的这最后一条,算得上是其中最无礼的要求。
她自己的弟弟商仲谋曾说,天底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而商仲谋的哥哥商昊却不敢苟同,“倘若是如此,那么我们兄弟俩绝没有好日子过。”
他还是期望自己的姐姐能嫁得出去。
因为平日里,她对这两个弟弟可不是一般的苛刻。
能找个治一治自己姐姐的男人,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商晴这座青花苑,几乎没人踏进这门槛里。
更不用说上门来求亲的了。
连商晴自己都打算就这样一直单身下去,她吃穿不愁,日子也过得舒适,干嘛给自己添个小爷呢?
女人都希望嫁个好人家,男人也像娶个好女人,这本没有错。
商仲谋还是来了。
他贮立良久,就站在门外。
黑漆漆的门,紧闭着,门上的漆已然剥落。
看着这所熟悉的房子,他忽然忍不住要流泪。
这里以前是他的家。
他们商家姐弟的栖身之所。
这里有他的童年,尽管辛酸。
可毕竟还是供他衣食读书习武的地方。
“您找谁?”
不知何时门从里边来了,娇柔的声音响起,是个身穿紫衣的姑娘。
模样瞧上去并不大,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
商仲谋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嘴里在嘀咕,却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