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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几度

满堂很少串门,支书家也是一年闹灶火的时候才去过,他隐隐糊糊记着大概。

支书家三间堂屋是新盖的,都是种豆子换得钱。进门左手是土炕,正中间一个写字台,后面是长条桌,上面挂着的中堂上是“伟大领袖***”。右边应该还有一间,可那里垂着一道蓝布帐子。支书正躺在炕上看书----《半月谈》,支书的老婆在另一边炕上靠着,手里纳着鞋底。

支书的老婆抬头看着满堂,手里的针线却一直没停。

“来呀,满堂……”,她用手里的锥子在鞋底上使劲戳了个眼眼,放下锥子,又把刚别在衣襟上的针拿起来穿过那个眼眼。这边刚露出针的一截,她便连鞋底子拿起来放到了嘴跟前,张开嘴用牙咬住那针的一截,只一扽,那拴在针眼里的一根麻绳便跟着穿了过来,然后拿手一下一下的扯,直到把麻绳完全拉到这一边来,这还不算,她又一手扯着麻绳,一只手抓着鞋底压在一边的脸上,使劲又用力拉扯麻绳,这才算是扯紧了。接着又拿起锥子在鞋底上戳……

支书便放下手里的书,从炕上爬了起来,然后盘膝坐在炕桌跟前。

“满堂可是稀客呀……”,说着要女人下炕去打茶,可是那女人一下也没停手里的活。

倒是满堂有点不好意思,忙摆手说:“不喝、不喝,你心、你忙,我就是来看一哈你养的曲蟮……”满堂越说声音越小。

“奥!”迎喜仿佛吃了一惊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们说的……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满堂当然也是来了解具体情况的,他想着支书能做的事,肯定也是好事,但是他又不敢说出自己也想养的话,所以最后也没说出来。

支书看着满堂的样子,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便从炕上下来,穿了鞋。炉子里加了些炭,又把茶壶放到了炉盖子上,那壶里便唱出了“咿咿呀呀”的歌儿。

“那可不是什么曲蟮,你以为是咱们园子里的那(曲蟮)。我养的这个,叫个蚯蚓,那跟曲蟮还是有区别的。我养的这个能做饼干,咱们园子里的那个能做吗?”说着迎喜还皱起了眉头,有点恶心的样子。其实满堂刚从干话台听到说能“做饼干”的时候,也是嗓壶眼子里翻腾了一下的。

“蚯蚓,那还没见过呢……”

“这可是好东西,你知道日本人怎么那么聪明吗?”迎喜看到满堂对这个蚯蚓这么上心,也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这么一问,还真把满堂问住了。

“人家们就是吃这个的嘛,用蚯蚓做的饼干,高级营养品。”说着,他站起来,脸盆里倒了水,自己洗了手,又让满堂也洗了手。

“这东西可金贵着哩,要讲究卫生哩。这一般人我还不让看,你是第一个”,说着,把那蓝帐子揭起来,拉着满堂走了进去。

柜子上摆着几个竹子编的方筐子,上面都苫着女人们头上顶的包巾,蓝的、绿的、灰的、白的……揭开上面的头巾,满堂把头伸了过去,一股浓重的马粪味扑鼻而来。

“这----”满堂迟疑地望着迎喜。迎喜笑了笑说:“你别小瞧了这马粪,这一泡可值几百块钱哩!”说着又用柜子上的一根棍子翻动起了马粪。

那里面全是白花花、如针尖大小的线头子般的白蛆丫。满堂嗓子里又涌了一下,迎喜又把马粪匀匀地扒开摊平……

“娃,不行也你也搞上两筐子,等上几个月就长粗长大嘞”,迎喜拍了拍满堂的胛头子,“到那时候,这一筐子可就值这个数了”,说着他伸出右手巴掌,撑开五个手指头在满堂面前晃。

“吆----”,满堂不觉倒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当时也是吃了一惊,“那可是到哪里去卖嘛……”,满堂还是不放心这事,又问了问到时候销路的问题。

“那肯定有收的人吗,好怕啥。只要你的蚯蚓长大,卖给谁就不是你操心的事啦。”迎喜俨然一副大队场上讲话的口气,来不得半点怀疑。

满堂是第二天拉着架子车从迎喜家运回五筐“马粪”的,他也是凑了个整数----五筐蚯蚓,每筐按二百给的,总共是一千块,这也算是迎喜便宜他了。

满堂一路拉着车子,一面盘算着这五筐马粪几个月后就该是翻了一翻多了,这明年翻修房子的钱就不用愁了。这样想着,走起路来也就有劲了,不知不觉就回了家。

这五个大竹筐就摆到堂屋里原先供护化的八仙桌上了。按照迎喜的交代,他又在各筐里添了些骡子拉的“新鲜”粪,每日里就守在八仙桌旁,没事就拿个棍子扒开了看。

“满堂,你说那些外国人知不知道这曲蟮就是拿马粪喂大的。那要是知道了,还能吃下去吗?”满堂他娘也觉得稀奇,怎么也想不通,吃马粪长大的东西还能是什么“营养品”,她怎么也不敢把这些“软虫”跟个饼干联系起来。可是她并不反对满堂养这个,反正这是支书带头干的,肯定没麻达。就是有麻达了,那么大个支书不是顶着哩吗!

天越来越冷了,满堂怕冻坏了这几筐虫虫,就让他娘把堂屋炕的另一边也烧热了。那几筐马粪便一溜儿码着,晚上满堂就跟它们睡在一个炕上了。

这些蚯蚓是大了些的,不过还是长得慢,眼看着过完年了,马粪也没少换。每次换粪的时候总会有些死了的。满堂以为是自己的方法不对了,也去找过迎喜。迎喜也正为这事发愁哩,他说他的也快死一半了。

这没长大长粗哩,可就怎么死了呢?满堂问迎喜,迎喜可就不知道跟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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