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谓的“卦”,有牛角羊角有铜的,有树根竹根等等制成。满堂他爹的“卦”是从牛角的尖端取下的一截,然后一分二,符合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占卜者通常就是能通灵的人,也就是神灵借以显示力量的载体,也是能读懂卦相的人。先前满堂他爹,一旦,有时也会使用这样的方法帮助人们破解一些现实的困惑。每次打卦之前呢,先烧香三支,然后将卦拿起来在香烟上转三圈,然后跟神灵说明事情,请求指点迷津,嘴里念叨:“老人家,弟子一旦,希望知道某某事情,请你给个卦云云”。一番聚念之后,三根手指把两半牛角尖在手里合拢,然后重重地砸下,突然松开手指,那两瓣牛角便会在桌面上摆出各种造型。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内里平的面,属阳,外表曲面,属阴。一共抛三次,如果有竖着不倒的卦,是神灵严重的警告!占卜者此时往往眉头紧锁,似乎在听取神灵的述说,有时还会从嘴里念出各种似是而非的话,又仿佛是在跟冥冥中的神秘力量对话。好一对小小的牛角此时便是他与神灵沟通媒介,那随着三根手指的抬起、落下,合并、抛撒形成的图像就是某种预言有再现。
现在是根生学着一旦的样子在跟护化祈求去留的明示的。他先前也是看了一旦的多次问卦,其中的巷巷道道他是清楚的。有两次牛角是立在桌子上的,根生赶紧站起身在供桌前做了揖,恭恭敬敬地又抛了三次。满堂跟他舅就一直跪在供桌前,完全不明白根生的这一番折腾会是怎样的结果。半晌过后,根生让他们两个又磕头,说是护化爷已经交代清楚了。
根生说了,护化爷是有点生气,怎么能问他的去留问题呢?不过你们既然不留我,那我可也就要找个去处了,还真有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豪气在。
满堂他舅又要让根生问问:“我们的娃娃,满堂”,他用手捣了捣跪在一边的满堂,脸却朝着根生急切地问,“满堂能不能接着他爹再来当护化爷的弟子?”他那满脸的纵横沟壑由于上仰,又加上那祈求的笑容便紧紧的隆起成如蚯蚓般的细纹。
“那恐怕不行吧,满堂可是……”根生把半句话噎回去了,他分明要说的还是满堂的腿。是啊,护化爷怎么能要一个“不全焕”的人当弟子呢?只是满堂他舅不这样想,他甚至觉得,他们的满堂最适合的职业就是这个神弟子了。
“你问一哈吗,不行也就算了……”
根生又拿起那对牛角尖抛了几下,然后转过身来说:“老人家说了,他还会再找的……不过,你们也知道,这具体再找谁当弟子,那可就不由得我们黑头凡人了……”说完根生就走了。
满堂他舅便让满堂又燃了香,重新点了三盏酥油灯,让满堂规二三矩地磕头。
“娃娃,这护化爷可是你们先人们头上就请来的,你爹也算是服侍了一场,现在到你头上了,可不能再让老人家做病,这神公后头可是惹不起的……我的意思是你就把你爹的班接过来,一方面护化也高兴,另一方面也算是你的营干,这以后你就可以吃一口饭了……这几天,你就早参晚夕给护化爷把香上着,到十五了我们就再请人给你拨指……”
满堂他娘也没有主义(好办法好想法),看着满堂一天天长大,特别是一旦走后,她就更加惆怅和破烦了。这两年庄稼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就是像满堂他舅这样的老庄稼人也觉得这地是越来越不会种了。商店里开始卖化肥了,像满堂这样的年轻人山灰是不会烧了,可就是这农家肥也不怎么填(dian)了,只是这化肥毕竟是新事物,不光是价格高,关键是不相信这东西还能长庄稼。于是都觉得化肥划不来,也就用得少。用得少了,地里当然是没得收成呀!
猪神保的娃娃天娃老早就不念书了,也是单等着到矿务局顶他阿大的班,听说最近已经转了“居民户口”了,成了“待业青年”。这工作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家里又给他在八家子说了媳妇,过年就拿彩礼,过完年新媳妇就能娶进门了。
张清北自不用说,周周骑着自行车回来,人家“月月的大麦”按时黄哩。他们家可是银行里有利息、柜子里有存粮的人家,过日子是没问题的。李小英虽说是民办的,可最近正在准备参加考试呢,这以后也就是国家干部了。张清北他爹这一段时间就常在干话台上炫耀,说是他们一家最近忙得很。人们问都忙啥哩?他筒着个胳膊就说:“娃娃天天学习者拿大专文凭哩,儿媳妇准备着考师范哩,媳妇们不是最近也在扫盲班识字哩吗!忙得很……”说着,脸上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只是这李小英自从第一个娃娃小月后就再没要娃娃的意思,这可是愁坏了当婆婆的。张清北他妈是跟李小英没少谈过话,可这个李小英正准备考试哩,再也就没心思理会这些了。
幸福似乎都是相同的,而不幸者则各有各的不幸。满堂的不幸来自他那有点缺陷的身体和他那有点缺陷的家庭。这样的他和这样的家庭,立业、成家都不是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