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七七四十九天，满堂他娘一直是以泪洗面的，每一期烧纸祭奠的时候，她都免不了一番哭天扯泪。这流不干的泪水，并非为了那个逝去的丈夫，而全是为了留在这世上的孤儿寡母，更多的是对于自己这孤苦命运的伤痛和不甘。满堂也一样，内心里也满是对这坎坷和曲折人生的愤慨，虽然没有大放悲声，虽然没有先前的歇斯底里，但那内心的悲痛却是一样的千疮百孔。

又是一个七七四十九天过后，已是一旦去世后百日了。

杨树沟人认为，过了百日，亡人已经身入阎罗，下及黄泉了。生者对于已逝亲人的悼念和思虑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按照杨树沟的习俗，烧了“百日祭”的纸，这身上的孝就算是取下了。虽然中国传统要求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可那毕竟是传统的说法，到了满堂这一代，过了百日各种禁忌也就除了。

又是一个冬天即将到来，又是一年即将结束。满堂并没有因为李小英的“横刀夺爱”而不满，在这段困苦的日子里，他变得更加自闭和落寞。这接下来的，庄户人家又是到了一年里最悠闲的三个月了。满堂也是整天无所事事，也不出门，就卧在炕上。他娘也着急，这都二十大几的大小伙子了，庄子上像满堂这么大的小伙子大多也都娶了媳妇成了家，有的这也是年前年后就要结婚的样子了。像满堂这样一没有个营干，二又没说下媳妇的着实不多，他娘能不着急吗？

可是像满堂这样，说媳妇是有一定难度的，怎么说，他也是身上有缺陷的。但是满堂对于这些常常显出无所谓，他娘说起的时候就都是没好气的，“光棍不是人打的吗，我就打定了！”

他娘也没辙。

他娘就在满堂他舅跟前哭，要这个当哥的帮忙打听哩。

满堂他舅也为满堂接下来的生活发愁，就跟满堂他娘说：“毡也没人擀了，书也教不成了，地里也指望不上，他又下不了重苦……哎！再能做啥哩……”

满堂他舅一边叹着气，一边又摸索着往烟锅子里装烟渣子。满堂他娘就坐在炉子跟里的炉子旁，她已经哭成泪人了，两只手就不停地卷着衣角。哎！也真是苦命的人呀！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嫁到一旦家也是快三十年了，如今也该是哄上孙子颐养天年的岁数了，没曾想，竟也半路里失了家、成了寡妇。其实这将近三十年里，她跟就已经是过着了寡妇的生活。也就刚结婚那几年，两口子还睡一个炕上，只是她一直不生长（不生育），也是受尽了公婆的白眼，就连一旦也没个好脸色，说他在庄子上都叫人耻笑哩。虽说杨树沟人不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可这结婚生子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几年，一旦还真没少让同村的那些同龄人取笑过。“是不是你不行呀？不行就请人吗，这有啥哩！”一旦当然也是极好面子的人，于是就把这一切在外面受的耻辱全撒在满堂他娘身上，后来就直接跟满堂他娘亲近了，这样一拖就又是七八年时间。直到后来，他有一次喝醉酒，起了欲望，便也就有了满堂。也算是老来得子，从此在人家也是直起了腰板。两口子关系也算是和谐了。可是好景不长，到后来，一旦成了神弟子，就又不跟媳妇睡了。这其中据说还是有一件事的。

一旦被护化抓了弟子时，也正是满堂出生那年。那年一旦三十刚出头，满堂他娘也是二十七八的岁数，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由于满堂的到来，一旦又恢复了对媳妇的爱，全心全意的爱。可以称得上是“久旱逢甘霖，枯木又经春”，也便就有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情况。一旦常常也是刚从满堂他娘身上下来，就又去服侍护化爷。只是有一次，护化爷附了身，也就是一旦“上案”（杨树沟人把神灵附体显示神威的过程叫做“上案”）的时候，突然间就激烈地闪自己的耳光，直闪的一旦口里、鼻里直冒血，嘴里还不停地“噗----噗----”，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时候，根生还没来，还是满堂他爷在一边兼做翻译的工作。当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只是一个劲地直呼“老人家善着”的话。后来，不知是从那里听来的，一旦便再不跟满堂他娘一起睡了。再后来，两个老人先后归天，一旦就搬到堂屋里了，也不让满堂他娘跨进去一步。从此满堂他娘实际就已经是过着独身女人的生活了，甚至还要扮演男人的角色，操持家里也要关照庄稼。

满堂从记事起就一直跟他娘睡一个炕，堂屋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密一样的存在。

如今，一旦走了，家里八仙桌上的那个缠着红布索索的木桩子该何去何从便成了摆在满堂眼前的大问题。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可是杨树沟人妇孺皆知的道理，况且满堂家这个护化还是开了光、点了窍的，是通灵的，对于他的去留自然还得请示神祇。

这一切还得满堂他舅来操持。

十月初一，堂屋里又升了香案供桌。请来了根生，毕竟他跟这位护化打过不少交道，到底好说话。

只是现在没了替神灵传话的人，“老人家”的意思又能怎样知道哩？

人是最能糊弄人的，也是最擅长自欺欺人的。由于神灵不是具体的东西，所以当人们想要知道神灵的意志时，就要在自然的或人为的事情的结果出现后，溯本求源地去追究其原因。卜占的方式千奇百怪。例如，弹琴或唱节奏单调的歌，在神秘的气氛中进行的琴占、歌占；根据鸟鸣声或飞行方向加以判断的鸟占；傍晚来到十字路口，根据行人的说话声而卜占的夕占或桥占，路口占；根据行走步数而判断的足占；根据拿起石头的感觉或拿石头向鸟巢掷去而判断的石占；在十字路口杖占等等。此外，农民们为了预卜一年农业收成的好坏而用的粥占、豆占、冰占。而这一切通常与宗教或是神灵崇拜有关，杨树沟就是这样，于是占卜就有了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