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一直是躺着的,可此时满堂看到的却是趴在炕上了。满堂急忙爬上炕用手拉他爹,想让他继续躺着。这时的一旦整个身子都已经硬得像个木头桩子了,满堂在肩头扳,而那脚也连着动,整个身子就像是冻实了水皮袋。满堂第一次没扳过来,第二次用了很大的力一扳,整个人又躺平了。再看一旦的眼里、鼻子里、嘴里、耳朵里都流出了猪血一样的东西,他趴过的床单上也已经积了一片。满堂失声了,急忙胡乱喊叫了起来,“爹、爹……娘----娘----”
他娘也是起来了,正在灶火上烧开水。听到满堂“阿妈老子”的喊声,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把手里的草塞到灶火里就跑出去了。
“满堂、满堂----咋了,你爹咋了?”一面喊着,一面往堂屋里跑。可是她犹豫了,那个护化爷不是又回来了吗?还是不能进去……她就站在门口又问满堂:“满堂,你爹……”还没等她问完,满堂就开始失了魂般地哭喊起来了:“爹呀----啊----爹----”
满堂他娘明白过来了,她一下子就软倒在堂屋台子上,昏了过去。
满堂他爹就这样走了,只留下满堂娘儿两个在这个人世上。那一年满堂刚过20,一旦也不过五十挂零的岁数。
人活着的时候不管是多体面的,死了都是一样的在三片木头板板子里。一旦活着的时候也是靠着护化爷的名声,人五人六地过了十来年,没少让人求过请过,没少坐在别人家的堂屋炕上吃油馍馍、吃冰糖茶。可是如今就躺在自家堂屋地上,连三片棺材板板都没个着落了。还不是满堂他舅到处张罗,求爷爷告奶奶,三天功夫总算是凑了个大概,也就将就着钉了个材,入了殓。请阴阳,做道场;找风水,寻新穴;这一切满堂是干不下来的,也还是他舅舅、他表哥撂挛。
满堂因为他爹的丧事,前前后后好些日子没去村小学了。可娃娃们是不能耽搁的,学校总不能关门吧。创姓也怕社员们告状,心想满堂也是一时半会来不了的,便又到处张罗着找代课老师。这杨树沟还就人想着这门子事情呢,这个人就是清北的媳妇,李小英。
李小英不是让她爸安排到乡政府里去了吗?怎么又想着当老师呢?
虽说是在乡政府,可也是临时的,工资也跟学校里的民办老师差不多,关键是这两年县里的师范开始从民办老师里招考选拔了。如果考上了师范的民教办,两年之后就算是正式国家干部了,李小英她爸早就想着让丫头走这条路呢!如今可算是机会来了,满堂家出事了,满堂顾不上教学生了。人家可是乡上的干部,创姓当然是胳膊扭不大腿,也就匆忙间安排李小英顶替了满堂的位置。
满堂也是听说了师范可能要招考的消息,可他总觉得自己是考不上的。张清北他爹就说了,满堂嘛,初中都没毕业,那怎么考试哩,我们清北媳妇可是堂堂的高中生,当年是参加过高考的,把这个试也是不在话下的。
不在话下就不在话下,我还不稀罕哩!再说,我这样子那能当国家干部……
满堂也算是又一次失业了。
秋处露秋,万木槁枯;冬雪雪冬,百物寥落……而对于西北偏北的山乡村野的庄户人家,生活也便只剩下惨淡的黑白灰了。
山梁梁上未化的白雪明晃晃、冰凉凉,柏杨树落光叶子的树枝子变成了光杆杆。
一大早,家里掌柜的赶着黑毛驴或是灰毛驴在磨盘上拉豆粕。磨盘白光光,人和牲口的嘴里、鼻子里喷着白雾。
家里的女人锅台上焪了一锅洋芋,灶火里的青烟和着锅里的蒸汽在屋子里氤氲着。
无雪的早晨,天格外的冷,太阳也迟迟上不来。四野里都是白茫茫的霜色和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