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翳早就知道他们三个来了。
所以他遣散了守卫,就连龙幽也被他赶到了稍远处盯梢。这些人武功还不如他呢。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坐下吧,这是你最爱吃的糕点。”
瑕一下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像个幽灵一样。
“身手不错,轻功见长啊。”魔翳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她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男子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吗?”
“也是,也不是。我只是想过些平静的日子,整天活在出卖和欺诈里,我受够了。”瑕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糕点就要吃一口。
“小心啊瑕!可能有毒!”夏侯瑾轩急忙出手打落了糕点。
“你眼光不错,他很关心你。”
“魔翳,我听瑕说了你和她的约定。现在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你也应该履行诺言了吧。”
“夏侯少主,你不是来杀我报仇的么?怎么,为了红颜,连家仇都不管了?”
“不要岔开话题!”夏侯瑾轩一摆手,“这笔账我稍后自会找你算清。可是这是瑕姑娘的最后希望,我至少要让她——”
不错,恩怨分明,胸怀坦荡,对你又是实打实的好。
我可以放心了。
“你答应过瑕,只要她完成这个任务,就告知她她的身世和家人所在。现在她做到了,请你也履行承诺!”
原来如此,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他望向瑕。
瑕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与不安,这是她人生最后的一点光明所在。
真是不忍心啊。不如——不如就骗她一次好了。
魔翳几次张开嘴,又几次把话咽了回去。
不行啊。
要我骗她,我张不开嘴。
呵,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奸诈小人,居然也会骗不了人。
真是,我这一生,精于算计,自以为每步必胜,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瑕的眼睛里立即充斥着希望破碎的决绝,“你再说一遍!”
“跟其他人一样,你是我从街上花钱买来的婴儿。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更没见过你父母。”
“那你为何要这么说?为何给她一个虚假的希望?啊?!”夏侯瑾轩一下子变得无比愤怒,远处的龙幽也不禁靠近了几步。
“当然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替我卖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也用我解释吗?愚蠢的人!”
“你!!!!!”
瑕自己都不记得那一剑是怎么刺出去的。
等她回过神来,那剑已经不在自己袖子里了。
希望一瞬间破灭,记忆一霎时空白。
她只记得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所以根本没有刺得太深。
龙幽见状也停了下来,他很清楚舅舅的武艺,这二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魔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这把剑——
“这把双剑叫做结,传说是少女思念情郎所制,上面的红色结,就像少女的心事。”
“唉,好漂亮的剑啊。”
“喜欢吗?送给你了。”
“真的吗?谢谢大人!”
·····
“大人!为什么别的女孩都有父母,我没有啊?”
“这个——等你长大了,我就会让你见到父母的。”
“真的吗?!”
“嗯,我不会骗你的。”
“可是离我长大还有很多年,那我不就要很多年没有父母了?”
“······”
“不如大人你做我父亲吧,这样至少我有了一半了。”
“这——”
他本想拒绝的,净天卫里不允许有这种超过限度的情感和关系。
可是,那双纯洁的眼睛——
现在想想,那时真不该一时心软啊。
看来我也不是无懈可击啊。
“好吧。”
“好啊!我有爹爹啦!爹爹!给我起个名字吧。”
“嗯,我不是你亲爹,就叫我义父好了。至于名字,”他看着她眼角的那颗美人痣,“就叫瑕吧。美玉微瑕,这个名字就像你这颗痣,正因这一点不完美,才更显动人。”
“嗯,谢谢义父赐名!”
······
“义父,能不能给我买几斤糖吃?”
“好好练剑!别想这些没用的!”
“可是,别人家的父亲都会买东西给女儿吃!”
“······好吧。你把这套剑法练熟了,我就买给你。”
·····
“义父,我想要一根红头绳系头发。”
“等你执行完第一个任务,我就买给你。”
······
“义父,为何要我杀了他?”
“他是国家的叛徒!”
“可是我——”
“想想你未见面的家人,瑕。他们可能因为这个人而陷入危险甚至丧命。”
“·······”
“义父,任务完成!”
“做得好!”
······
“义父,你要我出卖暮姐姐?”
“不是出卖,是调查。她做的事,天理难容,理当受国法制裁!”
“······”
“你心软了?”
“遵令!”
······
“好,这样就铁证如山了。你做得很出色!瑕!”
“义父,我还要做这种事多久?您说过,等我长大了,会告诉我我的家人的消息。我——”
“嗯,再为我做最后一次任务,瑕。打入四大世家,和姜承接上头。这次是最后一次,等任务完成,我一定告诉你真相。”
“······是!”
······
瑕,我是不会骗你的。
除了那唯一的一次。
那是我随口撒的一个谎。我自己也没想到,它会成为我到死都放不下的一个包袱。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可对你说出真相,也不要再收下你这个义女。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瑕。我这一生,以身许国,没有爱情,没有妻儿,就连两个外甥和我也谈不上有多亲密。
我这种人就不该有感情的,有了就是致命的弱点,就像现在一样。
可笑吧。我对自己的两个至亲外甥,都没有多少亲情。
你这个跟我没有一点血缘的杀人工具,就因为一声义父,我竟然就——
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竟如此重要了?
我不敢再告诉你实情,我害怕那样会永远失去你,失去我一生唯一的亮色和温暖。
它本该是冰冷的,这是个可怕的错误。
最终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要离开我了,而我发现自己——生不如死。
这把剑,叫做结。
是你跟我的结吗?还是说,你从此要把另一个男人,系在心上了?
这一剑,用来了结,正好。
魔翳微笑着,握住了剑柄,在对面女子呆滞的目光里,在那个红衣少年惊愕的眼神里,在远处自己外甥飞奔的脚步声里,朝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瑕的脸上,和龙幽的心里。
只剩一件事了。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鲜血的手,拼尽最后的力气,把对面的两双手握到了一起。
“她,就交给你,照,顾,了!”
看着那张笑脸逐渐失去了血色,那双明亮的眼睛逐渐没有了神采,那对温暖有力的大手一点点变得冰冷,瑕才明白过来,自己前半生最可以依靠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义父。”她推开面前的桌子,抱住对面的尸体,不停地呼唤着,“义父,瑕儿错了,是瑕儿错了。瑕儿不该任性,惹义父生气。瑕儿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问了,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瑕儿就再也不问了,也不走了,一辈子陪着义父,好不好?义父!你醒醒啊!你答应瑕儿一声啊!你还有好多东西没买给我呢!还有好多歌没唱给我听呢!还有——还有你还没有送我出嫁呢!义父!你醒醒啊!义父!义父?爹——!!!!!!!”
听到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再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如雨而下的泪水,龙幽刚才还冲天而起的杀意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舅舅,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能培养出厉岩、姜承和瑕了。
原来如此。
他站在那里,脑海中净是他从小听到的那些教导。
王者无情。
所以你不是王。
而大哥他是。
至于我——将来也许会是。
“我早说过,他自己都做不到无情。”
“姜承?!”龙幽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个走神,竟连他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没察觉到。
“你快回宫吧。趁你哥还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这里交给我善后就好。”
“你?!”
“怎么?你现在还觉得,杀了我们有意义吗?”
龙幽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她还在哭,在她后半生的男人怀里。
“你们,不要再来京城了。”
“这是自然。”
龙幽离开时,那哭声还在,即便他走出去很远,依然在。
以至于他分不清,那是瑕的哭声,还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