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后出院了,继续在尚公馆里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蹦跶。
期间由于张离每天的悉心投喂,导致陈山的脸圆了一圈,线条柔和的肉感脸蛋愈发显得稚气,配上那软哒哒的刘海,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少年。
毕忠良和荒木惟都亲自来探望过陈山一次,毕忠良送的是补品和工资,然而荒木惟带的是待批文件,美其名曰让陈山活跃思维,免得再去上班的时候转不动脑子。
册那!陈山冲着荒木惟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被回头的千田英子瞧见了,她冷淡的脸上唇角悄悄勾起,丢给陈山一个同情的眼神。
“陈深的确挺有本事。”陈山认真冲洗着白菜。
不知道陈深用了什么手段把黑锅扣在了曾树头上,毕忠良即便心知肚明这是栽赃嫁祸也只能顺水推舟把这个昔日上海军统区的区长推出去当替罪羊,毕竟尚公馆给的时间只有三天。他不想倒霉,自然就需要其他人替他倒霉。
张离把一块糖醋排骨夹到陈山嘴边,“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陈山低头咬住排骨,鲜甜的肉香满足了味蕾,他眯起眼睛含糊不清道,“好吃,味道刚刚好。”
“那就行。”张离把锅里的排骨舀进青花瓷盘里端上餐桌,陈山顺手接了锅铲开始炒青菜。
“明天你是去行动处还是尚公馆?”张离脱了围裙,倚在门框上。
“尚公馆。”陈山心里唾弃着荒木惟惨无人道的剥削,自己这也算是工伤了,不给点抚恤金什么的还上门送工作文件,综桑(畜生)!起西伐(去死吧)!“你今天上午见了陈河,他有什么消息吗?”
上午,张离借着给陈山抓药去怀仁药店和钱时英碰了面。
“他说最近日本人依旧查得相当严,很难把药运出去。”提起那批盘尼西林,张离的眉间染了愁绪。随着日渐缩小的搜查范围和紧密的排查力度,药送不出去那么被日本人发现是迟早的事。
“别太担心。明天我去尚公馆找乔瑜打听打听消息,晚上还会去云南会馆见陶大春,这次一举铲除了两个军统叛徒,重庆那边也会更相信我们。”陈山温声宽慰张离,他把青菜装盘,熄了灶火。
“好。”张离点点头和陈山一起在餐桌边坐下,她知道有些事急不来,欲速不达,忙中出错。
陈山不停给张离夹菜,“你多吃点,最近辛苦你照顾我,都瘦了一圈儿。”他看着张离忙进忙出,兼顾明里暗里的事,自己却帮不上忙。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张离嚼着米饭,“对了,你救出来的那个同志现在已经恢复了,他很感激你。组织上也在考虑让你加入的事。”
陈山黑亮的眼眸里闪着光彩,“真的?”他终于能够有和张离身处同一个阵营的机会,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志同道合。
“嗯。”张离看着陈山脸上惊喜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入党需要介绍人,我和钱时英都愿意当你的入党介绍人,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当然选你。”陈山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带半分犹豫。去他的兄弟情,十多年没回家还想当老子的入党介绍人,凭啥截我媳妇儿的胡。想都别想!
张离哽了一下,没想到陈山这么干脆利落,心底涌出一丝丝甜蜜的欣喜,“可是,他毕竟是你大哥……”她知道钱时英心里对陈山有愧。
“你还是我太太呢!”陈山扒了一口饭,鼓起腮帮子,接收到张离的眼刀后连忙补充,“名义上的,我知道,名义上的。他那什么介绍人的资格留着给唐曼晴吧。”这就要看陈河的魅力大不大,能不能争取到唐小姐了。伸以援手和入党共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张离慢慢垂下眼睫,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陈山的说法。她想自己是时候学会忘记,忘记那段青涩深刻的爱恋,忘掉曾经作为恋人和未婚夫的钱时英。如今的钱时英只是并肩作战的同志。
陈山也沉默下去,把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却觉得没有张离在厨房喂给自己的那一块好吃。
或许是因为心里苦,所以嘴上才尝不出甜。
尚公馆里悄无声息迎来了两位客人,都披着雨披,戴着兜帽,叫人看不清面容。
“请坐。”办公室里,荒木惟笑着迎接了藤原雅美和她身边的男人。
藤原雅美脱下了雨披,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
男人抬手摘下兜帽,一张俊美冷肃的脸暴露在千田英子的视线中,熟悉而陌生。
“藤原先生,你好。”荒木惟伸出手,狭长的眼眸深邃得如同一口古井,里面包含的情绪令人莫测。
肖正国同他握了手,面无表情,沉凝冷淡。与陈山的机敏灵动大相径庭。
“淳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口说话。”藤原雅美在旁边解释道。
荒木惟满意地点点头,肖正国将会成为第二个陈夏,而不是第二个陈山。
一个月的严格训练足以让肖正国捡起已经遗忘却深入骨髓的特工本能。新生的将会是忠于大日本帝国的藤原淳。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荒木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挺拔板正的肖正国,“那里有你将来的搭档。”
肖正国微微颔首,纯净的目光与这间办公室里阴谋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我以为荒木先生会安排淳君在特高课工作。”藤原雅美喝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刚才肖正国已经被千田英子带走了,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荒木惟和她两个人。
荒木惟晃了晃食指,心里对于活生生的肖正国的兴致愈发高涨,“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当物尽其用。”而且人是他花大代价救回来的,没道理便宜了特高课。
藤原雅美放下茶杯,蹙起眉,沉吟片刻后开口,“如果可以,我希望战争结束后带他回日本。”带他回日本,在樱花树下一起跳华尔兹。
“那如果他做回了肖正国呢?”荒木惟的手指轻轻扣在扶手上,他发觉自己不但低估了陈山的魅力,同样也低估了肖正国的魅力。
藤原雅美的呼吸陡然一窒,目光变得幽深,透出点点刀锋般的凌冽,她开口,语气平和且凉薄,“那就……让他沉睡在上海吧,就像最初时那样。”
荒木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日本军人该有的理智,而不是为了爱情就昏了头的愚蠢女人。“好,我答应你。”
“谢谢荒木君。”藤原雅美淡淡地笑了,“明日我就会动身前往中国东北,石井中将在那里等着我。”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荒木惟举起茶杯。他大约知道驻扎在哈尔滨的部队在从事着怎样可怕的活动。
重庆,唐山海在余小晚的勤勉按摩下已经可以慢慢行走了,只是腿脚还稍稍有些不灵活。但假以时日,总能恢复如初。
“老师今晚过来吗?”唐山海坐在秋千上吃佟姨削好的水果。
“会来的,先生总是记挂着你的,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佟姨给唐山海腿上盖了条毯子。
唐山海琢磨着自己是该回到正轨了,虽说回上海是不大可能的,但进白公馆陪在老师身边,帮忙做些事也是好的,或是能回军统机要处也不错。
“何川,最近上海有什么消息吗?”唐山海扭头问蹲在旁边剥花生的年轻人。
“听说半个月前共 党劫囚,行动处损失惨重。”何川拍着身上的碎屑,把一捧花生米递给唐山海。
“谢谢。”唐山海接过来,分了一半给佟姨。共 党,看来多半是陈深的手笔。那时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唐山海已经确认陈深就是中 共的人。想起狱中他为自己理发,带酒,那是身陷囹圄的唐山海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那老师说我走后还有人代替我进了行动处,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唐山海始终好奇戴笠口中那个和自己很像的潜伏者是谁。
何川挠挠头,“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很神秘。除了局座,应该也就军统几个高层知道。”
唐山海闻言皱起眉,重庆军统的内部人员他是知道的,少数几个有能力的都是动不得,不可能派到上海,更不用说潜伏进特工总部了。至于那些混吃等死的就更不用说了。当初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会临时派了自己和徐碧城去。
除非是新人。可是老师怎么会对一个新人委以重任呢?那个像自己又是什么意思呢?唐山海想不明白,他打算晚上找戴笠问个明白。
千田英子望着眼前的肖正国,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教导陈山的时候。但是肖正国比陈山更好教,毕竟他有底子和基础。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肖正国还是在上海天堂电影院,这个男人倒在台上,脑后正蔓延着一大片温热的血。
砰——砰——砰——
每一枪都正中靶心。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剧烈运动,肖正国的左手微微颤抖,额头上淌下汗水。
“行了,休息一会。”千田英子发话,藤原雅美打过招呼,肖正国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千田英子领会到即便相同的面孔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灵魂。每次休息时,陈山都会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嘟囔抱怨,而肖正国除了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没有任何变化。
一个曾经忠于党国的军统特工被敌人培养成武器,不知道肖正国清醒之后会不会疯掉。千田英子这样想着,看向肖正国的目光里含了丝丝缕缕的同情怜悯。
晚上,荒木惟带着肖正国去了陈夏居住的别墅。
“小哥哥,你怎么来了?”陈夏从楼上奔下来,面带惊喜,步履轻盈。
然而肖正国往后退了两步,冷淡的面容上出现了怔忡懵懂,他用不解的目光看了一眼荒木惟。
“你不是小哥哥,你是谁?”陈夏停住了脚步,笑容一点一点消失,眼神里透出警惕和提防。
即便长着同样的脸,但面前这个深沉淡漠的男人绝不是陈山。陈夏将视线移向荒木惟,困惑地开口,“荒木君,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