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忠良刚从特工总部回到行动处，屁股还没坐热，刘二宝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他陈山出事了。他放下手里还没喝的茶，连忙去了医院。
“陈深，陈先生怎么样了？”毕忠良被护士领到手术室门口，看见走廊上乌泱泱一群人，全是行动处的。
陈深皱着眉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的门，低沉着嗓音开口，“不太好，碎石扎进了腹部，伤口很深，流了不少血。”他一路上抱着陈山，如今手上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挺渗人。
毕忠良揉了揉抽痛的额角，他原本想着如果是轻伤就不必通知尚公馆了，如今的情形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继续在这儿守着，我去打电话通知尚公馆。”毕忠良去了前台打电话，突然想起陈山还有个恩爱的妻子，不过也不晓得怎么联系她。
“是，荒木先生，很抱歉陈副处长在此次抓捕行动中受了重伤……对，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是，是，是，好的。”毕忠良挂了电话，他听出来电话那头荒木惟压抑的怒火。
死了十多个弟兄，报废了一辆车，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囚犯，搭上了一个分队队长，差点搭上一个副处长，还得罪了尚公馆，这次行动处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陈深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毕忠良的双眼锐利如鹰，逼视着陈深。他虽然是想着除掉苏三省，可绝没有打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陈深满脸委屈，“老毕，这可真的和我没关系！”他连连摆手，“我哪有本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何况陈山也不是傻子，答应和咱们联手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是？”此时，他贴近胸口的地方藏着陈山交付的那颗小钢珠。
毕忠良半信半疑打量着灰头土脸的陈深，“那你说，这人才把接头地点供出来，共 党就在半路埋伏，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呢？”他肯定的是行动处里一定藏着内鬼，而且是中 共的内鬼。
“不知道啊！”陈深撇撇嘴，瞪大了眼睛，冲毕忠良嚷嚷，“别怀疑我，这次审讯我全程都没参与，都是苏三省一个人审的！”
确实，陈深从头到尾都没有接触过那个被捕的中 共，毕忠良稍稍温和了语气，“我又没说你，瞎激动什么。这次你在队伍里，就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个陈山似乎也有嫌疑啊。”
陈深心里一惊，带着猜测的口吻给毕忠良分析，“陈山不太可能是共 党吧，他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呢，演戏也不用这么拼吧？万一真死了多划不来。”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毕忠良听着陈深的话仔细思考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特工总部打来电话那带队的人应该是自己，而陈山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串通总部的人。而且陈深说的不无道理，一个共 党若能坐到陈山如今的位置，就为了营救一个被捕的同志而暴露或牺牲也太不划算了。
“处座，荒木先生来了。”刘二宝走过来。
荒木惟带着千田英子还有一众手下浩浩荡荡地来了，把医院里的人吓得不轻。
手术室的大门刚好打开，护士们推着陈山出来，见门口围了这么多人，不免感到有些害怕。
“他怎么样？”荒木惟率先对医生开口问道。
那医生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知晓门口这群人不好惹，于是挑了好话说，“您放心，病人的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到内脏，我们已经进行了缝合，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荒木惟闻言点点头，目光移到昏迷不醒的陈山脸上，面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离开尘世。他不喜欢这样的陈山。
“我想，毕处长应该给我一个交代。”荒木惟森冷的目光扫视一圈，行动处的人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惶恐不安。
“荒木先生，这一切都怪我安排不妥，才导致陈副处长身受重伤。还请给忠良一个机会，我必定会彻查此事，给您一个答复。”毕忠良弯腰鞠了一躬，姿态谦卑诚恳。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要是毕处长查不出来……”荒木惟没说完的话里含着赤裸裸的威胁与压迫。
“是，荒木先生。”毕忠良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应该好好供着陈山这座大神，任何有风险的事都不该让他插手。
千田英子望着护士们把陈山推进单独的病房，询问荒木惟，“荒木先生，要不要打电话让张离过来？”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照顾陪伴陈山的那个人是自己。
“去打电话吧。”荒木惟一摆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此时陈山身边需要有人看护，张离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不二人选。
既然知道了陈山已无性命之虞，荒木惟瞧着行动处的人心里窝火，于是带着千田英子走了，只留下两个尚公馆的特务守在病房门口。
“呼——总算是走了。”陈深长处一口气，放松下来。真正让他欣慰的是陈山还活着。
毕忠良就没什么好心态了，三天他要是找不到内鬼，尚公馆的人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可这内鬼根本无从找起。
不一会儿，张离赶来了。她穿着靛青色的旗袍和乳白色的大衣，即便匆忙也不失仪态，素雅端庄得如同一朵高洁的白玉兰。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想来是太过担忧丈夫在来路上哭了。
陈深看到张离的第一眼脑海里就产生一个念头:陈山挑女人的眼光好，比唐山海强。
“陈太太。”毕忠良上前同张离打招呼，把她带进陈山的病房里。
“您是毕处长是吧？陈山在家和我说起过您。”张离礼貌地颔首，眼睛的余光却一个劲儿往病床上的陈山那儿瞟。事实上根本就不用陈山说，军统和中 共不少人都知道毕忠良这么一号人物。名为忠良，实为汉 奸，讽刺的意味格外浓烈，便让人印象深刻。
“是，陈太太，真是抱歉，由于我的失误让陈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毕忠良摆出一副愧疚的神情，“不过刚才医生说了，陈先生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后会痊愈的。”
听了毕忠良的话，张离长时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她走到床边，拉起陈山冰凉的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把它捂热。
从重庆到上海，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这就是陈山和张离之间的羁绊，比爱情更高贵，比友情更坚定，比亲情更浓烈。
毕忠良识趣地离开了，还关上了房门。陈深抛给他一个探究的眼神。
“走吧，回处里好好查查这件事。这里有陈太太和尚公馆的人，不会有问题。”毕忠良拍了拍陈山的肩膀。
他方才看见张离的举动，不禁想起来刘兰芝，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了，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那个单纯善良的女人没了自己的保护该如何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张离捏着沾了温水的棉签在陈山干涩的唇瓣上轻轻滚动。平日里陈山的唇都是嫣红饱满的，犹如红玫瑰。可现在，失去血色的唇苍白得像是历经风吹雨打后褪色的残红，憔悴可怜。
“陈山，你要早点醒过来……”张离忍不住啜泣，单薄的肩膀颤抖得好似秋风里的落叶。她自恃的冷静坚强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往后余生，张离除了心中的信仰，还多了一个陈山。
唐山海坐在床上聆听余小晚的倾诉，觉得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不禁伸手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发顶，给予安慰。
明明拥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却没好好珍惜，爱上了一个顶着相同躯壳却拥有不同灵魂的男人后却被抛弃。
爱她的，她不要;她爱的，不要她。真是命运弄人。
“那你现在还爱着陈山吗？”唐山海柔声问，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重庆向来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
余小晚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心里还记挂着陈山，那个会给她修鞋的陈山，那个会深夜给她做红烧大肠的陈山，那个在熊熊烈火里把她救出去的陈山。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即使他是一个狠心又绝情的骗子。
唐山海轻轻地笑了，如画的眉眼添了一抹哀愁，爱情这种东西不讲道理，没有逻辑，搞不好就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而另一个人却走得云淡风轻。“那你恨陈山吗？”
“我不恨。”这次余小晚回答得很快，“我只是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也想问问离姐。”她的话语里透出一股执拗。
最好的姐妹和最爱的男人同时背叛，余小晚受到的打击不言而喻。
“或许……”唐山海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他不愿意余小晚步了自己的后尘，撞得头破血流，他还是狠下心说出来，“陈山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他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张离。”
余小晚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唐山海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悲悯，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心里疼得厉害。因为她知道，唐山海说的是实话，是她一直逃避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唐山海抽出纸巾替余小晚擦拭眼泪，他曾在上海很多次重复这个动作，因此很熟练，“别难过，至少你有过深爱你的人。”可惜那个党国的英雄牺牲在了上海，那个华丽却可怕的坟冢。
曾经也有一个傻女人，明知道自己被甜言蜜语欺骗，还义无反顾选择相信。临死前还为死在自己深爱的男人怀里而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是唐山海二十八年来唯一辜负的人——柳美娜。
我们一起去香港，做一对平凡夫妻，我想给你生很多孩子……柳美娜的愿景朴素而真实，只可惜，唐山海除了是唐山海，还是党国的军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余小晚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眼底一片悲伤。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就什么都无可挽回了。
肖正国捂着心口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白衬衫沾上了泥土。
吓坏的下人惊叫着请来藤原雅美，把他搀扶进屋里。很快医生也带着药箱来了。
“怎么样？”藤原雅美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与担忧。
医生放下听诊器，“这位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突发的心悸和晕眩是重伤的后遗症，只能慢慢调理，无法根治。”
这个答案显然让藤原雅美很不满意，她蹙起眉，平和温婉的秀美面容流露丝丝凉意，“务必用最好的药，减少这些症状的发生。”
“是，我尽力。”那医生躬身道。
由于两个人交流全程说的都是日语，肖正国听不懂，但他从藤原雅美的表情能判断大概是自己的身体还存在某些问题，而且是难以治愈的问题。
“淳君，别担心，斋藤医生的医术非常高明，他会治好你的。”藤原雅美送走了医生，转身安抚肖正国。
谢谢。肖正国比划着手语，其实他并不怎么惧怕死亡，因为自己似乎在这世间找不到牵挂的人或事。
心无挂碍者，无谓生死。
“你的衣服脏了，去房间换一件吧。”藤原雅美瞥见肖正国衬衫前的污渍。
肖正国点点头，起身去了自己房间，步伐走得很稳当，隐隐可见昔日的风姿。
似乎是为了照顾肖正国的胃口，藤原雅美经常让厨房做一些川菜。人虽然没了记忆，不代表身体没有。藤原雅美留意到但凡餐桌上有川菜，肖正国总是会多吃半碗饭，气色也会红润些，虽然多半可能是被辣的。
下午的时候，肖正国正在房间看一本中文书，门被敲响了。
藤原雅美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笑盈盈地问道，“淳君，你会跳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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