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以麻田和小日向白郎的致辞拉开序幕,众多男男女女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悠扬的音乐声回荡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虚假的繁盛和平让人为之沉醉,但也有人一直保持清醒。
陈山拿起酒杯同千田英子碰了一下,“你今天穿了晚礼服,是准备跳舞吗?”
千田英子抿唇一笑,眼眸里流露出点点期待,“那要看有没有人邀请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陈山再听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他仰头喝光了酒杯里残存的酒液,扣好纽扣站起来,弯腰俯身,伸出右手做出彬彬有礼的邀请姿势。
千田英子眼眸一亮,笑着把手搭在陈山的手中,两人相携着融进舞池里。
“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跳舞,你差点把我的鞋子踩掉。”千田英子仰视陈山棱角分明却不失柔和的下颏,心里微微感慨,她亲眼见证这个男人的成长和蜕变,变得优秀且迷人。
陈山笑弯了眉眼,舞步精准熟练,踩住了每一个节拍,黑色礼服包裹着修长柔韧的身体随着舞蹈动作而曲线毕露,“那你觉得我现在跳得怎么样?”
千田英子跟着陈山的动作旋身,裙摆散开如同一朵盛放的蓝色妖姬,“跳得很好,已经可以做别人的老师了。”
“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次拉着你在大街上跳舞。”陈山内心产生了些许内疚感,他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迎合千田英子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绮思。
千田英子闻言,看向陈山的眼神愈发柔和,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是,你还记得那个晚上。”
事实上,她也印象深刻,难以忘怀。那个夜晚,她和陈山在大街上放肆地跳舞,不受拘束,热烈奔放,那是她严谨的人生中极为罕见的放纵时刻,还是与一个被当作工具利用的中国男人一起。
一舞终了,两个人回到座位上。荒木惟和麻田还有小日向白郎在包间里谈正事,不需要他们跟着。
陈山像是有点渴了,一连喝了几杯红酒,白皙的面颊上晕上浅淡的粉色,看上去很诱人。
千田英子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块慕斯蛋糕,见陈山这样没有章法的喝酒,不赞同地皱起眉。她知道陈山和她一样没有用晚餐。
“咳,我去下洗手间。”陈山抬手抚摸了一下领带,和千田英子打过招呼后往二楼走去。
“没想到你是我们的人。”陈深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带着满脸亲和的笑容望着陈山。他的内心翻滚着喜悦,不仅仅为了自己拥有了并肩作战的同伴,更因为这个人是陈山。
陈深曾一度遗憾自己同唐山海的立场不同。在行动处里的短暂合作让他了解到唐山海出众的能力,如果能有这样的搭档,那肯定事半功倍。可惜,那矜傲优雅的贵公子没能在这污浊的地方活下来。
就在他再次陷入窘境的时候,陈山的出现如同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带给他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陈山目光扫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窥伺的人才开口,“我……算是吧。”事实上他只是受人之托,并不真正是中 共的同志。
陈深心存疑虑,知道组织不可能派一个信不过的人来同自己接头,那陈山口中的“算”又是怎么回事呢?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你有什么打算?需要我怎样配合?”陈山直奔主题,他有的时间不多。一旦消失的时间长了,势必会引起千田英子的怀疑。
陈深上前两步,紧贴在陈山身边,“明天你有机会参与审讯,想办法告诉被捕的同志让他供出明玉茶楼这个接头地点,我们的人会埋伏在半路。顺便借机除掉苏三省。”
“好,我知道了。”陈山点头答应,心里却在担忧,万一苏三省或毕忠良全程盯着审讯,自己该如何传递消息。
陈深拉住陈山的手臂,沉声叮嘱道,“明天的押运你如果随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陈山看一眼腕表,“我该走了。”他冲陈深颔首后大步离开。
陈深望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唐山海也是抽烟的,多数时候抽的还是雪茄。那个人与生俱来的贵气无时无刻不在体现,就连抽烟的动作也别有一番诱人的风韵。
陈山返回大厅时荒木惟谈完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喝着红酒。舞池里麻田穿着军装正搂着他的太太跳舞。
“荒木先生。”陈山坐在了荒木惟对面的沙发上。
这时,小日向白郎走过来,脸上露出客套的微笑。“陈山君,很早就听说你了,荒木君和麻田课长都在我面前称赞过你。”说着,他举起酒杯。
陈山连忙站起来,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杯红酒和小日向白郎碰杯,毕恭毕敬地说道,“小日向先生谬赞了。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荒木先生的栽培。”
“谦虚的年轻人,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未来会是一片光明。”小日向白郎满意于陈山的谦逊有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好荒木先生交给我的工作。”陈山说着违心的话,看似恭敬,实则内心充满了不屑和厌恶。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对着小日向白郎展示空杯以示尊敬。
远处,毕忠良勾着陈深的肩膀,喝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看见没,连小日向白郎都主动去找他喝酒,这个陈山,真的是不简单啊。”
“老毕,你这么酸干什么?”陈深淡定自若,心里暗暗猜测,不知道陈山究竟花了多大的精力潜伏在尚公馆,还让日本人那么看重他。“人家有尚公馆的职位,在行动处也就挂个名而已。”
陈深知道毕忠良在担心陈山有朝一日会和他分庭抗礼,影响他的地位。一旦在日本人那里失去了价值,别说处长的位置,可能连性命都难保住。自己必须想办法消除毕忠良对陈山的敌意和忌惮。
“呵,但愿吧。”毕忠良打了个酒嗝,他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此刻身心俱疲,只想回到家抱着刘兰芝好好睡一觉。
在场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一见小日向白郎亲自去同陈山喝酒,于是对这位尚公馆的陈助理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也就一窝蜂上赶着敬酒拍马屁。
荒木惟安静地坐在那里,没人敢轻易招惹他。恭维的好话一连串送了荒木惟,敬的酒都灌进了陈山嘴里。
“不……不行了……”陈山松了松领带,原本只是粉嫩的脸颊一片绯红,连眼角都透着艳色,被升腾的酒意醺醉的眼眸湿润润的,仿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丰润的唇瓣像含苞待放的蓓蕾,隐约可见洁白的贝齿。
荒木惟见自己的助理醉眼迷离,柔软无骨般瘫在沙发上,微微笑起来,“好了,千田,我们该走了。”
“是,荒木先生。”千田英子站起来,推了推陈山的肩膀。
陈山试着站起来,却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地跌回沙发里,嘴里下意识地哼唧两声,随后把手伸给了千田英子,还露出痴痴的傻笑。
千田英子面对陈山醉态的撒娇有些无所适从,她下意识看了荒木惟一眼,然后才搭上陈山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陈山温热的身体靠近她的一瞬间,千田英子的心蓦然悸动。
“荒木先生,我们现在回尚公馆吗?”千田英子坐在驾驶室里问道。来时是陈山开车,如今他喝醉成那样,再让他开,没准儿能开进黄浦江里去。
荒木惟扒拉一下陈山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嘴角无意识地翘起,“先送这个醉鬼回家。”
“是。”千田英子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陈山都在哼哼唧唧,软软糯糯的上海腔调让荒木惟和千田英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挺像小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娇娇软软,充斥着可爱的意味。
喝了酒导致身体乏力,陈山一个劲儿往荒木惟身上蹭,最后直接枕在了荒木惟的大腿上。千田英子透过后视镜看得心惊胆战。
荒木惟注视着腿上陈山被压得嘟起的唇瓣,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在那富有肉感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柔软且有弹性,手感很好,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车开到陈公馆的时候,千田英子下了车把陈山扶上楼,荒木惟对着自己大腿上一小块湿润的布料,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助理的脸也不是白捏的。
“辛苦你了,千田队长。”张离被陈山扑了个满怀,感受着他的体温和身上的酒气。
千田英子压抑着心底涌出的酸涩,冷着一张脸告辞了。
张离跌跌撞撞把陈山弄到床上,听着他醉梦中用上海话唤自己的名字,轻缓的语调搅得她内心一片柔软。
“这么大的人了,喝醉了和小孩子一样。”张离脱了陈山脚上的皮鞋,剥了他的礼服外套,把被子盖好。今夜只能是她来打地铺了,就当是换位体验一下。
陈山闻着熟悉的淡雅馨香,睡梦中勾起唇角,今天的地铺,似乎格外柔软。
“佟姨,这药还要喝到什么时候啊?”唐山海含着糖果问道,味蕾品尝的甜蜜逐渐将中药的苦涩覆盖。
佟姨好笑地看着他,明明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偏偏害怕打针吃药,和小孩子似的,“快啦快啦,你早点好,就不用喝药了。”
这药是戴笠专程找来老中医开出药方,用来调理他的身体的。唐山海在上海受了刑讯,枪伤后还被活埋,身体亏损的不是一点两点。
“我明天想吃牛排。”唐山海提出要求,他这段时间天天喝汤喝粥,觉得自己也快成水做的了。女人都是水做的,这是他认为能解释徐碧城动不动就哭泣流泪的最好理由。
“好好好,我给你做,不过不能吃多了,我给你煎一小块。”佟姨端着盆让他漱口,然后递给他热毛巾擦脸。
佟姨离开后,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唐山海回想起白天来给自己按摩的余小晚。虽然她化了浓妆掩盖,他依然能看出她的憔悴,以及眼底化不开的忧伤。
或许明天等她来了,自己可以好好和她聊一聊,看看能不能为她分担一些忧虑。对于这样一位尽职尽责帮自己缓解病痛的好医生,唐山海心里充满感激。他希望自己也能为余小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京都的藤原宅邸,藤原雅美扣响了肖正国的房门,“还不睡吗,淳君?”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男人冷峻的脸。
肖正国抬手比划了几个动作:马上就睡。
“是因为即将要去上海而感到忧虑吗?”藤原雅美抚上男人的肩头。
肖正国微微后退一步,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明净,他打着手语问:为什么会忧虑?
因为那是你曾经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地方。藤原雅美暗暗想着,面上仍是一片平静,“我以为你会为离开熟悉的地方而感到不安。”
肖正国在这座宅邸养伤半年,清醒已有两个月,从未踏出去半步,而且他似乎也没有想出去的念头。
肖正国垂眸,慢吞吞地比划:有一点。
“别担心,淳君。我会保护好你的。”藤原雅美笑起来,话语在寂静的黑夜中掷地有声。
肖正国看她一眼,点点头,不再有任何动作,沉静得犹如冰封的湖面。
藤原雅美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是温声同他说了一声晚安后便转身离开了。
肖正国关上房门,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缓缓沉入梦乡。梦里,回到他熟悉而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