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先生,很抱歉,昨天悦迎旅馆的抓捕行动失败了。”陈山摆出一副良好的态度,诚恳请罪。
荒木惟摆摆手,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既然消息提前走漏,抓不到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件事的后续就交由乔瑜处理,你不用管了。”
“是,荒木先生。”陈山颔首,表明自己服从安排。
“今天晚上麻田课长和小日向白郎先生在理查饭店宴请宾客,陈山,你和我一起去。”荒木惟波澜不惊地发出通知,手里擦拭着一柄武士刀。雪亮的刀身映出他狭长深邃的眼眸。
“啊?哦,好。”陈山其实不愿去这种场合,日本人主场,自己这种汉奸就是用来陪衬的绿叶,还不得不说些阿谀奉承的违心话。“那我一会儿打电话和我太太说一声。”
荒木惟放下布巾,猛然将刀入鞘,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他抬眼看向陈山,语调阴沉,“陈山,不要让一个女人绊住了你的脚步。”
他亲手完成的绝妙作品怎么能沦陷在毫无意义的爱情里,陈山作为一个天才,应当为大日本帝国的事业作出贡献。更何况,出于直觉,荒木惟对张离始终存在着微妙的猜忌和怀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任用陈山为自己的私人特别助理,而不给张离安排任何职务。
陈山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撩拨了荒木惟敏感的神经,只能忍气吞声道,“是。”
册那,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只对天才感兴趣的老光棍,当然体会不到鲜活爱情的美好。陈山慢悠悠地荡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审讯室里,乔瑜把陈老板抽得奄奄一息,身上溅了斑驳的血迹,他将鞭子一扔,对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会意地点头,上前抓着陈老板的手在已经准备好的供词上摁下指印。
乔瑜接过供词,对投来怨毒目光的陈老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开了。那手下捡起鞭子用了十成的力道劈头盖脸往陈老板身上招呼,嘶哑的惨叫声和呼吸一起逐渐微弱下去。
陈山细长的手指转动拨号盘,不一会儿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张离的声音传入耳中,“张离,我今晚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不回去吃饭了。”
“好,陈山,你能不能现在回家一趟?”张离突然提出了请求。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陈山感到意外,担心张离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
张离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带了几分羞怯开口,“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让你带我去看大夫。”
陈山骤然慌乱起来,“你哪儿不舒服?我……我现在就回去,你等我!”
“哎,陈山,不是,我……我早上吐了好几次,可能……可能是怀孕了……”张离听出了陈山语气里的焦急,怕他真的担忧自己的身体。她只是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让陈山回家一趟,然后带着他去怀仁药店。
陈山听了张离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带着一丝微妙的喜悦回应,“好,好,好,你别乱动,我现在就回去!等我!”说完他立刻挂了电话。
他知道张离想出这样的借口让自己回去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即便如此,他的脑海中还是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欢喜和甜蜜,尽管有些不合时宜。
“哎,你这是去哪儿啊?”陈山刚走出办公室就遇上了从荒木惟那儿出来的乔瑜。
陈山慌慌张张地穿上大衣,喜形于色,“乔瑜,帮我请个假,我回家一趟,张离可能……咳咳……可能有了,我带她去看看大夫。”他笑容腼腆,掩饰不住幸福甜蜜,仿佛把假的当了真。
乔瑜一愣,跟着笑起来,“好好好,你去你去!这是大事!”
陈山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跑了,面上的喜悦逐渐褪去,心中腾升起担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让张离想出这样的借口让自己回家。
“发生什么事儿了?”陈山匆匆跨进家门,拉着张离进了浴室。
张离秀丽的脸上满是焦虑,柳眉紧蹙,“陈山,我们组织有同志被捕了,而且这个人知道交通员的样貌和行踪。”
“今天尚公馆没抓人。”陈山皱起眉,“昨天悦迎旅馆也没抓到人。不是提前通知你们的人改变路线了吗?”
“这个人是为了去悦迎旅馆转移事先放在那里的电台的。”张离解释道,“我们现在去怀仁药店吧,钱时英在那里等我们。”
“好。”陈山搂着张离出门,做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后面有尾巴跟着。”他表明自己不是有意占便宜。
张离抬眸瞥了一眼街对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主动往陈山怀里靠了靠,然后两人上了车。
进了怀仁药店后,陈山和张离在大堂象征性说了几句后进了隔间,钱时英正等着他们。
“长话短说,后面有尾巴跟着。”陈山主动松开了张离,对钱时英说道。
“好。”钱时英看着弟弟沉静的面孔,觉得他真的是长大了,成熟了,“我们的同志是昨晚被76号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的人抓走的。本来我们想联系麻雀,但是之前麻雀的上线牺牲了,如今再派人风险太大也来不及。”
“你们需要我干什么?”陈山心中懊恼,本来只是打算挤兑苏三省,没想到还真抓到人了,册那!
“我们需要你去联系麻雀,和他一起救人。”钱时英说道。
“你说麻雀是行动处里的人?今晚日本人在理查饭店宴请宾客,荒木惟会带着我去,行动处的人也会去。”陈山知道这是一个大好时机。
“对,你们在宴会上碰面,你戴上这条领带,他自然会明白。”钱时英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装盒递给陈山。
陈山接过来放进大衣口袋里,“但愿你们的人能扛得住大刑,苏三省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就算他今晚借机与麻雀相认,谋划救人也需要时间。
“但愿吧。”张离和钱时英叹了口气,毕竟都是肉体凡胎,意志不坚定,受不住大刑而变节的大有人在。
“我们该走了,时间长了会引人怀疑的。”陈山看了一眼手表,他和张离进来已经有十分钟了。
同钱时英道别后,陈山挽着张离出去了,两个人脸上都是与来时截然相反的落寞失望。接着两人又去了两家药店,让坐诊的大夫帮张离号脉,得出的结果当然是没有怀孕。
“没事儿,以后总会有的。”陈山柔声安慰张离,在老中医的目送下离开。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迫切想要孩子的年轻夫妻。
演完戏回到家里,陈山拆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条酒红色的领带,上面绣着流云暗纹。除了好看,没别的特殊之处。
“这是启用麻雀的一种方式。”张离看出陈山的疑惑,对他解释,“是麻雀的上线留下来的。”
突然电话响了,陈山和张离对视一眼后,走过去接起来。
“喂,我是陈山。”
荒木惟低沉冰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上班时间你还敢到处乱跑?之前我和你说的话你当耳边风了是吗?”
荒木惟听着手下的汇报,简直要气笑了。他觉得自己太过纵容陈山,助长了他骨子里的恣意张扬,换做是乔瑜,恐怕早就被子弹打穿了脑袋。
“对……对不起,荒木先生,我……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回去!”陈山乖巧认错,态度端正。
“限你十分钟之内滚回来!”荒木惟不给陈山回话的机会,立刻挂断了电话。
陈山翻了个白眼,“册那!”
“没事儿吧?”张离知道荒木惟向来阴晴不定,担心陈山受到处罚。
“没事儿,我现在就回去。”陈山满不在乎,在他看来,荒木惟这一通电话压根就是虚张声势。要是真的有心要罚自己,那荒木惟一定是和颜悦色地拿起棍子。
“等等,你……换身衣服吧。”张离看着陈山一身墨绿色的西装,搭配酒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很突兀。
“哦,好。”陈山打开衣柜,翻了翻,找出自己和陈夏在别墅跳舞时穿的那件黑色礼服换上。张离帮他把那条酒红色的领带系好。
白衬衫搭配修身的黑色礼服,酒红的领带添了一抹亮色。长腿细腰,流畅的身体曲线勾人眼球。矜贵潇洒里透着几分不自知的诱惑,这样的陈山,让人着迷。
“我走了。”陈山冲着张离粲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哎,兄弟,怎么样?”乔瑜看见陈山出去一趟还换了身衣服,以为有什么好消息。
陈山抿唇一笑,难掩失望,“咳咳,没……没结果,大夫说没怀上。”
乔瑜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嗨,没事儿,你们还年轻嘛,迟早会有孩子的。放心!”
“嗯。”陈山笑得勉强,“荒木先生找我,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乔瑜挥挥手,自己回了办公室。
陈山走到荒木惟的办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荒木惟抬头,看见陈山,目光流露出一丝惊艳,他向来知道陈山很出色,出了能力,还有外貌。或许正因如此,他的女人缘很不错,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
“你干什么去了?”荒木惟明知故问。事实上他心底在怀疑陈山被张离一通电话叫回家的真实原因。怀孕,只是一个借口,听上去合乎情理的借口。
“报告荒木先生,我太太身体不舒服,我带她看医生去了。”陈山一本正经,“我走之前有让乔瑜跟您说一声,他没说吗?”
“可乔瑜说的是你太太怀孕了。”荒木惟双手交叠,笑得意味深长。
陈山见状叹了一口气,露出尴尬的神情,声音也变得轻软,“咳……没……没怀上,我们去了几家药店请老中医把脉,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哦?是吗?”荒木惟锐利的目光扎在陈山脸上,似笑非笑,这个结果显然在意料之中。心中与怀疑一起滋长的还有不知名的喜悦。虽说陈山一旦有了孩子会变得更好拿捏控制,但荒木惟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张离拥有陈山的孩子。
陈山摸摸鼻尖,哼哼唧唧,显然是闷闷不乐。
虽然心中怀疑,但眼下没有证据,荒木惟断然不会打草惊蛇,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倒是还有心情换身礼服。”
陈山转了转眼睛,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是您的私人特别助理,不能给您丢人不是?”
荒木惟嗤笑一声,接受了陈山的示弱讨好,“记住,没有下次。”
“是,荒木先生。”陈山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梨涡浅浅,步伐轻快地溜出了荒木惟的办公室。他抬手抚摸着胸前领带光滑细腻的质地,心里松了一口气。
日本京都的一座古老而幽静的宅邸中,身穿粉色和服的藤原雅美端着一小瓶清酒来到庭院里的樱花树下,那里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
“淳君,来品尝一点我亲手酿的清酒吧。”藤原雅美凝眸浅笑,邀请白衣黑裤的男人。
男人慢慢走近藤原雅美,骨节分明的双手打出一串手语,只是动作明显透着生涩,看起来不太熟练。
“不用客气,淳君。”藤原雅美是京都名门贵族之后,也是大东亚共荣圈的积极促进者。表面温婉贤淑的女子也有不为人知的疯狂一面,不过她素来伪装得很好。
半年前她从荒木惟派的人手中接下了面前的男人,动用了京都最好的医生将他从黄泉路上拖回人世间。
或许是因为昏迷太久,伤得太重,男人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如同一张白纸。藤原淳是男人现在的名字,是藤原雅美为他取的名字。
清澈的酒液顺着口腔滑入腹中,芳香清爽,男人却微微皱起眉头。
藤原雅美留意到男人的神色,放下酒杯问道,“怎么了,淳君?不好喝吗?”她对自己酿酒的手艺很有自信,连父亲是酿酒师的千田英子都对她酿的酒赞不绝口。
“不,很好喝。”男人用手语比划着,心中却在怀念另一种味道,酸涩的,很多人难以接受的酒的味道。
藤原雅美缓和了神色,一身樱粉与院中美景相得益彰,只可惜身边的男人好像一块木头,对眼前的美人美景生不出半点心动。
陈深跟着毕忠良走进理查饭店的时候心不在焉,他惦记着行动处的大牢里正在被苏三省拷问的同志。
“今天来的人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打起点精神。”毕忠良对着蔫嗒嗒的陈深叮嘱。
荒木惟带着陈山和千田英子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少的关注,权贵名流都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
陈山跟在荒木惟后面,与千田英子几乎肩并着肩。他不想再体会一次落单后被日本人灌酒喝到吐的滋味。
荒木惟对陈山的占有欲极强,而且护短。他可以对陈山为所欲为,但别人不可以当着他的面欺负陈山,否则就是打他的脸,打尚公馆的脸。
“你今天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千田英子看着陈山,冷淡的目光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她也一反常态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晚礼服,而不是平时干练的打扮。
陈山挑眉一笑,说不出的潇洒恣意,“是你眼光好。”他知道送去陈夏别墅里的衣服都是千田英子挑的,包括身上这件礼服。
千田英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陈深今天没喝格瓦斯,拿着一杯橙汁缩在角落里。当他看见荒木惟身后的陈山时,心底涌出巨大的惊喜和感动,眼中迸发出久违的神采。
一颗沉埋已久,似乎快要生锈的钉子终于要开始转动了。
余小晚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逃出来,呛得咳出了眼泪。锅里的鱼变成了黑色的焦炭。
她啃着还没洗的青苹果努力回想着,其实肖正国做的麻辣鱼和陈山做的糖醋鱼一样好吃,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