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说这句话时,抖得更加严重,他的眼眶迅速泛起红色,一滴泪水盈满眼内,然后啪嗒落下。
他终于没有舍得伤秋言,而是一遍又一遍说道:“我,阿阮,再与蝶隐踪无关,与你无关……”
“师兄……”秋言叹息着,也没有挣开其实已经无力控制住她的阿阮,只是抬起一只手,将阿阮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擦去。
打从一进门,她便觉得不对劲,阿阮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警觉的小兔子,颤抖着在恐惧什么。
“旁的你莫问,总之,我已不是蝶隐踪之人。我要走了,现在就走。”阿阮说着放开了秋言,闪身出了门。
“师兄!”秋言想要跟上,突然感觉足下一滞,她低头,只见一根细小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那藤蔓很细,却很坚韧,秋言一时竟挣脱不了。
眼看阿阮的脚步越走越远,秋言再坐不住,灵力一动,只见那根藤蔓边的地上一截黑色的枝丫像是枯骨一般伸出,以极快的速度斩断了藤蔓。
秋言赶紧趁机跑出帐子,追着阿阮便跑了去。
阿阮似乎听到了身后秋言的跟踪,却并没有停步。而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眼看要走出伏虎岭的结界了。
“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吗?”秋言极了,几步冲到阿阮前面。
阿阮依旧惨白着脸,见了秋言似乎更是白了几分,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在虚空中一握。
一把闪着雪光的利剑抵住了秋言的脖子,是尹长风传于阿阮那把,大约是在秋言不在的时候,尹长风又还给了阿阮。
阿阮道:“你别再跟我了,听到没有。”
秋言气极反笑,阿阮分明连握剑都在发抖,根本没有半分伤她的意思。
“师兄,你忘了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蝶隐踪救了你,你要报恩,要与我有未来的。”
“没有!我都是骗你的!我是骗人的妖异,非你族类,怎么可能有什么善心!”阿阮声音颤抖。
秋言又道:“那你说,你身为医者,救济苍生,也不做了吗?”
阿阮似乎崩溃了一般,声音带着哭意:“我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
“你可以!你一直在救人啊!整个兰泽镇都是你救下的,还有白芷,还有伏虎岭上那么多人……”秋言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无声哭泣的脸,和一截垂在地上已经折断了的雪白的腿,她道:“你还……救了那个圣女!”
阿阮抖都不抖了,十分惊恐地看向秋言:“你都知道了?”
秋言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她说道:“师兄,我刚刚是在试探……你真的……”
阿阮的精神崩溃到了极致一般,秋言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绝望:“言儿,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我能救谁,谁需要我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手中的剑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人也摔落在地,绝望地哭着。
天空中明月依旧,月光照在地上恍若白霜。
秋言走到阿阮边上,轻轻抱住阿阮,第三次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阮回抱住秋言,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我听到他们说要对那小圣女……她才不足十岁,那些人怎么可以对她行那等禽兽之事!”
阿阮说着颤抖了起来,秋言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继续说。
“我看到四五个男弟子,连同两个看守的男弟子一同进了关押那小圣女的帐子……我,我趁机溜了进去,趁他们不查尽数放倒……然后,给那位小圣女输了些许妖力,放了她走……”
秋言轻声问道:“那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我,我怕连累你,连累尹师叔,连累师父,连累蝶隐踪。我留了一封信,以妖族的口吻说,说阿阮其实是妖族安插在人族的暗线,以待不时之需……我……”阿阮断断续续说着。
秋言叹息着摸了摸阿阮的头发,一时无言。
他们出来许久,估计阿阮的信,以及打伤看守的事已经被人知晓,阿阮已经没有退路了。
“言儿,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阿阮盯着秋言的眼睛,认真说道。
秋言反笑:“回头?去哪?你都在这里了,我还能去了何处呢。”
“跟着我会很危险。”阿阮补充道。
“且走且看吧,我又未必,会比师兄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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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言与阿阮逃亡的第四日,他二人叛离蝶隐踪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
偶尔遇见一些散修,并未见过阿阮秋言二人的,都能听见他们说的。
秋言不满道:“可是师兄并非他们说的那样。”
阿阮反而看的很淡:“无妨了。总之没有连累蝶隐踪就好。”
秋言找了一处溪流边,想过去打点水。
双手刚一碰到水面,一道金光便击打过来。
秋言反应极快,就地一侧身,那道金光便从耳边穿过。
秋言觉得耳尖一阵火辣辣的痛感,想来是流血了。
阿阮神色肃穆地看向来者。
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和尚,手里握着一柄降魔杵,怒视着秋言道:“施主为何要与这害人的妖物同行?”
秋言望过去,那和尚身后跟着各族各派的弟子,看衣着有内门的,有外门的,偏偏没有几个是秋言认识的。
“秋言姑娘,你是不是被这妖物蛊惑了?”一个声音说道。
秋言看去,不由得一声冷笑。那人一身红衣,高冠,看谁都是几分笑意,分明是彤云顶那位谢长安。
“师妹,跟我走吧。”一个人紧紧站在谢长安身后,装作深情厚谊的样子,令秋言作呕,是天麻。
除此两人,竟再无一人是秋言熟悉的。
花辞、韩宿、尹长风都不在此,想来应该是被支使开了。
阿阮手中握紧那把尹长风赠与对的剑,临风而立,秋言在他两步之外,与他有些距离。
秋言莫名觉得阿阮离自己好远,甚至他都不看自己。
秋言心觉好笑,师兄,你以为装作与我不熟,这些人就真的能放过我吗?
她却没说任何话, 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与阿阮并肩,笑道:“妖物?说的是谁?我吗?”
她边说着,边催动体内的灵力。
大片大片黑色枯骨一般的枝丫从地下钻出,像是死灰复燃的亡灵,随即蔓延开来,以秋言为中心形成一片黑色的隔离,将秋言和阿阮与其他来人彻底割裂。
“这……这可是月姬草?”谢长安眼神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言并没有回他,而是继续说道:“若说我是妖,我可认了,说其他人,你们有立场吗?阿阮师兄救过你们多少人,多少次,你们现在来指责他?”
“呸,谁不知道你身后那个阿阮就是妖族安插在人族的眼线?你是鬼迷心窍了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呵,我且问你,一个妖族安插于人族的眼线,为了救兰泽镇的百姓,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为的是做戏做全套不成?”秋言半步不让。
“施主莫要执迷。妖便是妖,我等花费良多心血,才捉住那妖族圣女,大锉妖族锐气,此妖放走圣女,我等必不能饶他!”为首的和尚又说到。
人群中一片附和。
“对!肃法大师说的对!”
“妖就是妖,该死!”
“我们死了多少师兄弟才捉了那圣女,今日一定要让这妖人付出代价!”
秋言冷笑一声:“肃法大师,我有一事想问了。你们莲华山佛门清净地怕是见不得,众人淫乱,凌辱幼童这等恶事吧!”
她声音极厉,几乎穿越过了整个人群,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人群中静默了一瞬,突然有一人,磕磕绊绊道:“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有谁能证明我们要奸淫那个圣女了!”
秋言瞪圆了一双美目,几乎含着恨意望过去,说话的人她见过,正是那日抬着圣女笼子的人。
秋言不知,那日阿阮放倒的那几人中,有没有此人。
这人的话语似乎给了别人力量,人群中又有不知何人在喊道。
“就是就是,你说有就有了?”
“谁看见了?有证据吗?”
“再说了,那圣女真的就是幼童?妖族手段,没准七老八十了长得像个小孩罢了。”
“对啊,谁知道又是什么妖术呢。”
秋言几乎不敢置信,最初一人说话语气何等心虚,竟然在这几人的你来我往中,变得自信了起来。
那人这次底气十足:“你说有就有?我还说没有呢!”
秋言看着这群乌合之众,再看看为首的肃法和尚,觉得一切就像是场闹剧一样。
她又要说什么,却被阿阮拦下。
阿阮拉住了秋言的手臂,然后向前一步,将秋言挡在身后。
秋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阮,他没有克制自己变成人形,而是竖着一对兔耳。哪怕秋言没看到他的正脸,也想象得到,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妖异十足,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秋言听到阿阮用一种极其轻慢的语气说道:“是,我是妖族,好歹我做了什么我敢认下。放走妖族圣女是我所为,我认了。那么,你们做的,你们敢认吗?”
他说话时,尾音上扬着,像是一种嘲讽。在阿阮的声音之下,那群人竟是心虚了一般,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