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流程 第八周
今天是这部电影拍摄的最后一天——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这里的不出岔子指的是他们都完成自己的戏份并且没有什么补拍的额外要求。当然，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事情也就会这么发展。
化妆师在化妆间里忙碌，小心翼翼地把Tom的容貌化成三十三岁的样子，额头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皱纹，长期昼夜颠倒的作息带来的脸色苍白和黑眼圈。而Benedict则远远没有这么麻烦，化妆师只需要在他的皮肤上略作处理即可——Nicholas可是个演员，没那么容易衰老。
这是最后一场戏。
一场十年之后的戏。
Jack坐在他位于加州的公寓里。他已经离开英国许久了，在纽约的先锋艺术画家里有些名气，但他更喜欢加州。今晚，今晚是个很特殊的日子。莫名其妙地，他被邀请去为奥斯卡颁奖。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褒扬，他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他上网搜了搜自己要颁的最佳女配角的提名人，都是他所不熟悉的，好极了。但是介绍奥斯卡提名的页面往往不会只介绍其中一项的提名，而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又往往高踞于提名榜单的第二位。Jack一目十行地浏览电脑界面，然后他的鼠标停滞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名字，仿佛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母要跳出来吃了他一样。他的手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Nicholas Scofield，BestLeading Actor Nominee，THE DEATH OF NOBODY。（尼古拉斯·斯科菲尔德，最佳男主角提名，提名电影《无名者之死》）
Nicholas。Nick。
Jack从不知道Nicholas原来已经走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下意识地，他不愿意相信那就是Nick。好在网页没有配图，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不过残存的理智告诉Jack，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再有一个与Nicholas同名同姓的演员了。所以那就是Nicholas了。Jack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高兴？或者伤感？或者都不是，只是已经成为背景音的等待结束时的怅然若失？Jack摇摇头，关掉网页，走进自己的卧室里找适合这种名流汇聚之地的礼服。
在出发前五分钟Jack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在网上查Nicholas的心。当他打出Nick的全名的时候，一种格外陌生疏离的感觉涌上来，仿佛某个他一直小心呵护的东西被这个名字打碎了似的。当然，Jack知道那是什么。
Nicholas Scofield。关于他的新闻并不多，多数属于跟提名与奖项有关的。Jack匆匆忙忙地扫视那些陌生的奖项名字和影片，陌生的感觉越发清晰起来。那些照片所提到的是Nick吗？就生理意义而言，这当然是Nick，也只会是Nick。但是其实不是，Jack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上的差别。Nicholas Scofield不是Nick。说实在的他真的不适应Nicholas穿着正装的样子，虽然那张脸可谓是异常熟悉但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了。Jack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把满脑子的思绪赶走。他的表情平静，只有眼睛眨动的频率比平时慢上许多。没什么。没什么。Jack下意识地重新整理了一下领结，把西装拉到合适的位置。
奥斯卡的红毯当然辉煌，低调的黑色轿车永远不会忘记提醒每个人这是个什么地方——今晚半个贝弗利山的名流都在这里。Jack远远地望了一眼，绕了一大圈从后门进去，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从那么多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下全身而退的能力。Nicholas一直再忍受这些吗？
上台颁奖时Jack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了Nicholas，穿着纯白色西装的Nicholas。Jack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一看就有着“名流”标签的Nick。作为影帝提名人他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一排，脸上表情是好莱坞名流面具般的僵硬精准，无可挑剔。这场戏的打光很暗，Ben所饰演的Nicholas的轮廓从Tom的角度来看有些模糊。但是仍然能让Tom所演的Jack勉强看清。Nicholas的身旁坐着一位穿着黑色礼服长裙的女士，他们十指交缠于扶手，身体略微向对方倾斜。时不时地，Nicholas还转头看她一眼，目光专注、温柔而深情，Jack没有见过。哪怕是站在台上，Jack的呼吸仍然微微一窒。他宣读完获奖人，与那位女演员来了个单手拥抱，便急匆匆回到了后台。后台人声嘈杂，正好可以将所有思绪都盖过去。
然而他还是听到了最佳男主角的颁奖。
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声音哪怕是在后台都听得非常清晰。“今年的最佳男主角归属于——”声音顿了一下，“Nicholas Scofield。”
Nicholas Scofield。
“谢谢，谢谢大家。”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低沉而难掩激动，“这个奖项其实应该归属于剧组的所有人，没有他们就不会有这部电影。我要感谢他们，感谢从一开始一直帮助我的所有人，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现在应该就在电视前看这场直播，还有我的妻子。”
“我从未想过这个奖项有朝一日会归属于我。”Nicholas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开始不稳。
是的，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拿到这个奖。
“我曾经也只是个落魄的小演员，毕业之后长达两年没接到正经工作，连个房子都租不起，在伦敦都快混不下去了。”
我当然知道你曾经有多落魄，也知道你有多沮丧，见识过你念台词的努力。那可是凌晨五点的公园。这一段过往别人听得轻描淡写，你觉得无比感概，却是有些人记忆里一颗永不退色的明珠。
“我想过要放弃这条路，毕竟那么久没有工作，或许真的是不适合。但是后来曼彻斯特的剧院给了我邀请，我就去了。”
你就离开了。
“从曼彻斯特的剧院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你十年里或许回过伦敦，但是肯定没有回过那个公园。
“这部带给我如此殊荣的电影是《无名者之死》，但是我今晚站在这里，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所有在座的好莱坞名流，所有在电视机前看着这场直播的人，或许电影里的展现是悲观的，但每一个无名者都有无限的可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默默无闻过。这座奖杯也同样属于每一个仍默默无闻的人。谢谢大家。”
大厅里静了一瞬，随即欢呼声、掌声、口哨声四起。坐满好莱坞名流的大厅为NicholasScofield的获奖感言全体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在排山倒海的掌声的包围里，Jack一言不发。
典礼结束后的酒会上Jack真的近距离看到了Nicholas。Nicholas变得稳重成熟了许多，动作间竟然很有些拘谨克制的意味。“congratulation。”Jack端着酒杯，向恰好站在他身旁的Nicholas说。“谢谢，你是颁奖人对吗？”Nicholas的语气很礼貌，当然也很客气。Jack点点头：“但我不是演员。”“啊，我就说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Nicholas笑了，嘴角的弧度是经过精准计算的标准社交式微笑，拉近距离专用。Jack从来没见过Nicholas这么对他笑，瘆得慌。他们又随口聊了几句这部给Nicholas带来盛名的电影，Nicholas便不得不先行离开。Jack看了眼Nicholas的背影。时隔这么多年，仍然是Jack在看Nicholas的背影。
Nicholas真的已经不记得了，完完整整彻彻底底地全部删除。在获奖感言里他并非刻意跳过Jack不提，而是在他的记忆里真的不存在一个名叫Jack的，曾彼此爱过的人。
奇怪的是，Jack并不觉得心痛。
回到家中，Jack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当年给Nicholas画的那幅画。他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画面上Nicholas干净的睡颜，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个他爱的Nick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是被他小心地保存在了这幅画里。他坐下来，眯起眼睛看着天空。天空是一片灰白的颜色，他看了许久，终于在苍茫的背景下无声泪流。
Joe喊了“卡”，Tom迅速从Jack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看见Benedict在不远处看着他，还穿着那套可爱的白西装。“杀青了，恭喜。”他说，走过来拥抱了Tom一下。“我们还会再见面吗？”Benedict笑了，因为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啊，我是个傻瓜，宣传的时候——”“还有后期录音的时候呢，Tom。”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闲聊了，整个剧组的所有成员纷纷走过来与他们握手，恭喜，道别。
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注：①奥斯卡典礼的颁奖人一般都是演员或导演，不会出现请画家的情况。此处纯属作者脑洞过大的结果。
②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此处关于奥斯卡上Nicholas的着装及表现的描写参考了BC本人在15年奥斯卡颁奖礼上的着装及表现。
③奥斯卡为影帝获得者全场起立是不可控的，能获此殊荣的影帝获得者不多，但今年的华金菲尼克斯就得到了这个待遇。另外，按电影时间线来算，Nicholas是于35岁时获奖，可谓少之又少年少得志。奥斯卡影帝目前为止最年轻的获奖者似乎是小雀斑33岁（不过我总觉得我好像看到过丹尼尔戴刘易斯32岁拿影帝的报道的），一般情况下获奖者年龄都五六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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