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姐苏凝香,是府上的嫡女,以前,我以为她是这个府上最温婉和顺的人。
但其实,我对她的了解也仅仅只有她回府后的这几年,在她回府之前,我与她并不熟识,只依稀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
据说她出嫁前,是府上惹不起的人物,就连帮着嫡母掌家的二嫂,也要处处看她脸色。
及笄以后,她本该遵照父母之命嫁去了林府,但当时,她同陈府的大公子情投意合,不顾众人反对的嫁去陈家,将陈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后来,陈家的大公子背着她在外找了几房小妾,她得知此事,毅然决然的与之和离,更是不顾他人非议,重新搬回府上。
她回府后,我和苏巧儿第一次见她,是在后院的湖心亭里。
那天本是艳阳高照,我同苏巧儿在后花园的花池边逗鸟玩,谁料天忽降大雨,我们没有带伞,便只能躲进湖心亭中暂时躲避。
我们进了亭子,才见一穿着紫色薄袄裙的女子倚坐在亭椅上,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先是一怔,随将我们细细的打量着。
我们那时并不知她是谁,只觉得她面熟,被她这么一打量,便浑身不自在,苏巧儿更是往我的身后躲了躲,拽着我的衣袖示意我上前寻问。
我被巧儿催的不耐,正要去问,那女子却突然从亭椅间站起,用那些帕子的那只手,指着我们惊疑道:“两位可是五妹妹和六妹妹?”
“你是?”我和巧儿愣了愣,听她的语气,竟不知何时多出这样一位姐姐,疑问道。
“我出嫁时两位妹妹还小,自是不记得我。”那女子说着,往我们这边走了走,唇角勾出一抹榴花盛放似的笑:“我是你们的四姐苏凝香。”
“五小姐来了。”
一声呼唤打断我的回忆,抬头,我已经站在六妹妹的门前,六妹妹的屋里很暗,即使是白天也要点灯,我便只看那浅白反黄的窗纸上,有两个黑色的剪影,一个是苏巧儿的,还有一个是苏凝香的。
我走进去,她们两人听到脚步声纷纷回过头来,我只见苏巧儿的脸上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三姐姐则坐在她的对面,握着她的手满脸愁容,又满脸困惑的不知所解。
见我来了,苏凝香收回手去,起身似有似无的挪了挪身子,像腾空了力气来迎我,谁知力有不逮,便不得已的深吐了口气,指着旁边一个高櫈招呼道:“五妹妹来了,坐。”
“四姐听说这事了,怎不去劝劝父亲。”我顺着她的指示坐过去,平缓的问道。
“五妹妹这说的什么话?父亲是家主,他决定的事,我如何去劝?再者,妹妹不也没去。”
“一时失言了,四姐勿怪。”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连忙颔首赔礼,转头看向苏巧儿,长叹一声:“我本不打算劝妹妹的,自想这会儿来劝,便是和把人往火坑里推没什么区别,但又想到我若不来劝,六妹妹便要将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出不去了。”
“所以五姐姐也是来劝我嫁的?”苏巧儿吸了吸鼻子,侧脸看向我,神色多少有些怨愤。
“我……”我来时本想好了说辞,可如今看苏巧儿这质问时的神色,硬是将这一肚子要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只定定的看着她,随机低下头去,沉默起来。
苏凝香在一旁见我软了势,忙接着我的话继续劝说苏巧儿:“六妹妹,如今这事定下,你也改不得不是?”这话多少带着些讨好怯弱,想来,苏凝香再厉害,在六妹妹这一副“决然不嫁”的气势前,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谁说改不得?我偏不信!”六妹妹突然发狠道,从榻上一跃而起,碰翻了一桌的茶具,还不等我和苏凝香反应过来,苏巧儿便已然头朝着对面的一个高柜子撞去,一边去一边哭道:“我若是死了,这婚约自是不做数了!”
“哎呀呀,六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啊?”四姐和我被吓了一跳,幸好六妹妹的丫鬟眼疾手快,赶在苏巧儿撞向柜子前拦住了她,三姐忙上前拍着苏巧儿的背安抚,一边用拿帕子的一只手尽量的拦住她。
六妹妹自杀未遂,却不甘心,在四姐和丫鬟的臂弯间挣扎着,一边哭诉:“我便知我在这府上是个多余的人,不如让我去了,也好比嫁去杨家被人看笑话!”
“这杨家也是,到底安的什么心?”四姐一边使劲拦着苏巧儿,一边怨愤,见六妹妹固执得劳个不停,往向一旁还没缓过神来的我吩咐道:“悦柔,快去请父亲和母亲过来。”
“哦哦,好!”我匆忙应了几声,急泱泱的向父亲和嫡母的房间跑去。一路上倒顾不得伤怀,到了门口,只见父亲不知听那位下人说了,正往出来走着,恰巧碰上我,便眉头一锁,问道:“你六妹妹怎么回事?”
我顿了顿,方才那事发的突然,我这会还未缓过劲来,被父亲这么一吼,愣愣的指着六妹妹院子的方向道:“六妹妹哭起来了。”
“没用的东西!”父亲怒骂一声,将这怒火牵连到我身上,将我狠狠地瞥了一眼才往六妹妹的院子赶去。
他们走的极快,我跟在后面,凉风习习,吹动的廊间竹帘上的穗子淅淅索索,隐约有阳光零星的洒进来,我便在这乍明的晴凉中回过神来,顿感一阵寒气袭来,沁到了心里。
莫名由添了伤感,我整个人的步子也慢下来,一步一挪的向六妹妹院子走去。
不知多久,我方才听见父亲熟悉的声音从六妹妹的阁房里钻出来,惊天地一般,字字带着恼怒:“香儿,你放开她,我们苏家少她一个女儿不成。”
接着便是六妹的嘶吼和四姐的怨怼:
“我自知我是多余的,今日,我便撞死在这柜子上,也不碍旁人眼!”
“哎呀,六妹妹!父亲,你倒是也少说几句啊!”
屋里闹的翻天地覆,焉能不殃及我这屋外鱼池,我心里扎痛着,想有几千根线交缠着,纠结着,不得安宁。
说起来,我倒羡慕六妹妹的刚烈,不嫁的便是不嫁,守着一颗本心,就算是到了黄泉也不悔的,我若有她这一半的个性,便不至于此刻踌躇不敢上前。
我心里想着这些,鼻尖一酸,越发的苦楚,其实我和六妹妹,何尝不是一样的,她不愿嫁,我亦不知我要嫁的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可以恭敬守礼的隔着湖向我赔礼,却又可板着脸冷冰冰的说一声有心悦者。
心悦者,心悦者……我活了十六年岁,从未……有过心悦……而我要嫁的那个人却有心悦者……
我慢步走上台阶去,六妹的哭声一直未止,身后传来繁忙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去,是我的嫡女杜氏,一身暗玫红的衣服,盘着高髻,在丫鬟扶持下走的极快,每一步却又极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