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安慰了那几个婢女几句,掀开门上的帘子走进去,苏巧儿的屋子是府上最偏的一间,白日里不点灯,便若傍晚时分一样暗沉沉的,依稀只能看见苏巧儿的身影,正伏在床榻边,微微抖动着,仿佛在哭。
我走过去,那哭声便更加明显,苏巧儿听见我的脚步声,以为又是那个不长眼的丫鬟走进来,转头怒吼道:“滚出去。”待看清来人是我,她心底积攒的情绪便霎时如洪水般汹涌而出,红着眼眶扑倒我的怀里哭道:“五姐姐,五姐姐,刘子君他,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边拍着苏巧儿的背,一边安慰她,等苏巧儿的哭声稍停歇,才细问道:“你慢点说,你和刘子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巧儿妹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门口进来一人附和道,我转头望去,门口逆着光,只见得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待那人走近,方才看清,正是府上有名的一张破嘴——大嫂李淑吟。
怎么好巧不巧是她来了?我在心里抱怨一声,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将苏巧儿拉到自己的身后,迎上前问:“大嫂怎么来了?”
“瞧五妹妹这话说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嘛?”李淑吟用帕子捂着嘴娇笑一声,将苏巧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端着阴阳怪气的语调道:“真是是苦了巧儿姑娘,为那刘子君生生拒了杨家,如今可真是让杨家看笑话了。”
我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替苏巧儿出头:“大嫂既然知道六妹妹可怜,又何必拿这话来刺她?”
“呦,五妹妹,我这才说一句,你就恼了?那杨家可是把这事闹的满城皆知呢。”李淑吟拐着腔,含怨含笑的说着,对着我激将:“五妹妹若有本事,就去管住杨家人的嘴,同我撒什么气?”
“大嫂的一张嘴这么厉害,怎不见的去怼那杨家?”我正要回她,门口却跨进来一人抢在我之前道,我探头望去,正是四姐苏凝香,一身紫色袄裙,端庄得体,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用余光不屑的将李淑吟打看一眼,径直走到苏巧儿的面前嘘寒问暖:“六妹妹,你没事吧?”
“四姐……”苏巧儿吸着鼻子,扑到三姐的怀里,怨愤的看着李淑吟:“四姐,大嫂她……”
“看来大嫂近来闲得很!”四姐冷冰冰的说着,转头将视线落在李淑吟的身上:“我得给哥哥说说,给大嫂找些事做了!”
“哎呦,四姑娘,我不过多嘴了一句……”李淑吟素来害怕大哥,气势上又压不过四姐,忙替自己开脱道,但见屋里三人都愤愤的看着她,只能止了话,悻悻离去。
李淑吟走后,苏巧儿方才细说起刘子君的事,一边说一边哭道:“我自知我出身不好,也未想过高攀他刘家门第,是他信誓旦旦的说要娶我,可如今他高中,却告诉我说不得已要娶高官小姐为妻,竟还对我说出做小的话……”
“我是庶出,做小倒也没什么,可他却又告诉我,当日说娶我的时候,就是想着娶我做小,四姐姐,五姐姐,你说这让我如何甘心?”苏巧儿抬头向我和四姐控诉:“我若是早知他一开始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又何苦等他两年?”
“我看你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名堂,我只问你,你现在可还喜欢刘子君?”四姐一向镇定有序,条理分明,听完苏巧儿的话,便开始为她整理头绪。
苏巧儿眨了眨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在心里思虑一番,愤恨的摇头:“我恨死他了,哪里还会喜欢?我现在气得是那杨家,竟因我当初拒了他们的,便将这事传扬的处处皆知。”
“这其实也怪不得杨家,当日你拒婚的事也让杨家难堪了一阵子。”四姐拉着苏巧儿坐到床头,回头又将我上下打量几眼,劝慰道:“行了,五妹妹也回去吧,听三姨娘说你近日在赶制喜服,可得抓紧了,六妹妹这有我陪着,你不必操心。”
我自然不必操心,四姐苏凝香向来将这些事打理的极好,她是府上嫡出的女儿,当年嫁给慰安的陈家当了三年主母,后来与夫君和离后,便搬回到府上,主母近些年体弱,将一半的管家之权都交给了她,另一半则在二嫂陆薇姿那里。
我听了四姐的话,辞别了六妹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路过湖边时,不经意想起我与沈公子的初遇,那天我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这片湖对喊着,却都不认识彼此,可就是这样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却要在半月后被凑到一间房子里,共度余生。
许是晚风习习,我心里乍起了寒意,头顶鸟雀轻叫几声,我抬头,它们正随着流云向更远处的天空飞去。
六妹妹和刘子君的事仍没定论,我这几日被母亲关在屋里缝制喜服,也极少见到六妹妹,只听母亲有一日没一日的带消息回来,说杨家破坏了六妹妹的名声,六妹妹今后京城恐难找婆家了。
六妹妹为此事哭了好几场,父亲也为六妹妹今后嫁人一事犯愁,可这时,杨家竟又差人来重新提亲,摆明了是取笑之意。六妹妹嫁过去后,定也会处处低杨家一头,可父亲明知杨家此意,却还是赶在六妹妹名声彻底坏之前,答应了杨家的求娶。
我听到这事时,心里猛地的一惊,手中的绣花针乘机扎破了手指,疼的我轻呼一声,向母亲追问道:“那六妹妹呢,她同意了?”
“哪里轮得到你六妹妹做主?”母亲轻叹一声,拿着帕子的手向门外挥了挥,做出无奈的姿态:“你父亲还听了你大哥的话,将婚期早早定下来,竟是还比你早十日。”
“比我早十日?!”我讶然一声,默了默,低头不忿道:“他们就是看六妹妹性子弱,母亲又早逝,也没个兄弟姐妹傍身,便放开胆子的欺负她,左右我们庶出的都没什么好命,婚姻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说越说越气氛,索性将手里的针砸回到喜服上,站起来在屋里边走边怨诉道:“只可怜了六妹妹,如今定是在屋子里哭着怨着,她那屋子,可是人住的?白日里进去,竟连人都看不清!”
母亲听到这些话,忙用帕子在我的面前甩了甩,示意我打住,一面警告道:“姑娘可别说这话了,好心隔壁有耳。”
“那是隔墙有耳!”我纠正母亲,但仍心有不甘,坐在雕花凳上,压低声音道:“这府里平日里看着新鲜,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他们嫡出的欺负我们庶出,嫡母便欺负姨娘们出身低贱。”
“你姨娘我确实出身低贱。”母亲如实说道,我被她这话呛的一时无语,翻了个白眼,不忿道:“那六妹妹的姨娘呢?总是出自官家?最后还不是被嫡母……”
“哎呦,好姑娘呀!”母亲忙冲上前,用帕子捂住我的嘴,一脸紧张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也怪我,怪我,把什么事都告诉你,这话你在屋里说说就罢,可别拿出去说。”
母亲边说边急红了眼眶,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泫然道:“我之前不舍得你嫁出去,如今只盼着你嫁出去才好,成了别人的正妻,学些管家的本事,也就知这府上的事没你想的容易。”
“你姨娘我这辈子就得了你和慕云这一儿一女,云儿年小,时常口无遮掩,我每每都提醒吊胆,你呢,如今快出嫁的人了,怎也是这样?”母亲用帕子抹着泪,数落我,最后,干脆将帕子在我面前一挥,怨愤:“行了行了,姑娘还是早些嫁出去!我也少操心。”
我方才意识到自己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了些,听到母亲这话,羞愧的垂下眼睫,自惭道:“姨娘说的是,我今后不再胡说了,只是巧儿的事,我不甘就这样……”
“你不甘,你六妹妹比你还不甘!”母亲背对着我,侧过身来对我强调道,顿了顿,叹气一身,又说:“行了,我现在也不拦你,你去看看你六妹妹吧,随便劝劝她。”
“我劝不了她,没什么比劝别人往火坑里跳更残忍了!”
“是嘛。”母亲回正身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废力的叹息一声,望着门口的方向说道:“可你四姐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