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文字随着竹简缓缓展开,每一道笔锋似乎都蕴藏了万钧之力,若无人发现,便沉寂在天地间永存。白浅目随心走,将每个字刻入记忆,耳畔好像也有一道远古回响,充盈在这石室间。
“九尾狐心头血之术,仅可阴阳相合施用。期间,受术者与施术者血脉趋同,可感受术者所遇之险,留存于其体内的血脉气息,危难之际可保其平安。据传若受术者魂魄归来,体内施术者的血脉之力,便能助其重塑命脉,恢复生机。自史载以来,未有先例。”
“然,行逆天之举,所付代价巨大,能力不足或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心脉,血枯而亡。此术一经开始,绝不可另换他人取血,亦不可中途终止,否则功亏一篑,身遭反噬,凶险至极。故,唯有对所爱执念极深之人,才会拼死逆天而行。心头血,亦只为心上人。”
时间如静止一般,白浅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字上。像一颗颗石子,穿过了若水畔的呼啸风声,穿过了七万年的悠悠岁月,撞入了她的心田。
心头血,只为心上人吗……
白浅呆呆地立在原地,手中兀自捧着这本书卷,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地方悄然迸裂。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微微翕动:“我…我对师父……”白浅眼里一片茫然,当年她并不知这术法的缘由,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师父仙体,记得曾看到过这么个法子,便用了。
她从来没仔细想过,自己对师父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的仰慕、崇拜、信任和依赖,寻不到来处,也问不出归途。或许是源于朝夕相处,润物无声,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就已经是那样亲密的师徒。
在昆仑虚两万年,白浅一直以男儿装扮示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伙同师兄们惹事闯祸,甚至自己都未曾把自己当个女孩子。
直到在若水河畔,看到墨渊没了元神的仙身落下之时,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师父的死,以至于那天她歇斯底里的疯狂举动,惊动了整个天宫。
白浅回想着,那日之后她便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失去师父,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锋利的匕首扎向心口,刺骨的痛,一次次失血昏厥,却从未在意过。她像个溺水的人,抓救命稻草般记着那一句“等我”,只要能保住他的仙身,只要他能回来,一切都值得。
而对于自己的心,白浅从未看清过。
她向来对感情的事不开窍,多年前若不是离镜表现得过于激烈,每每宣之于口,词句传情,她根本不会多想。之后她亲眼撞见离镜与玄女缠绵,愤然离去之时,也是惊怒多过伤心。
如今想来,大抵她只是更恨离镜的出尔反尔,玄女的卑鄙无耻,并非是因自己被辜负。
白浅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当年走投无路用来保师父仙身的术法,竟是能让两人血脉趋同,只对爱人所为的逆天秘术。
她手心渗出微微的薄汗,一颗心跳得愈发快了。怎能如此……这样…是不是亵渎了师父……
白浅心中乱作一团,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却总有种无法回避的直觉,印证着她的猜测,脸颊不由发烫起来。
“难道…我一直喜欢师父……”低如梦呓的声音,轻轻回荡在石室内。
这想法如惊雷划过她的脑海,白浅摇了摇头,心中好像有个喊得极响的声音,又惶惶不敢肯定,实在让她这一颗懵懵懂懂的狐狸心难以承受。
枉她活了十四万年,此刻白浅忽然觉得,是谁第一个发现她少根筋的,当真眼光毒辣。若论这点,她还真不如凤九那小丫头。
“小九!我怎么把她给忘了!”白浅一拍脑门,猛然想起自夜华寻她到菡萏院之后发生的事,这么一闹,凡界应该又过了好些日子了。
宫城之中刚出了件大事。因节庆之由,宫里在湖边边设了观礼台,皇帝观景之时见天空中飞过一只大鹏鸟,追随而去看得忘形,竟失足落了水。
这都城地处中原,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太监,会水的都不多。陆续跳下去数十个,大多也只能扑腾几下勉强自保,根本救不了人。
凤九自小在青丘练得一身好水性,别人阵脚大乱之时,她已经一个猛子扎下去,到了皇帝身边。皇帝呛了水意识模糊,凤九拖着他的身子,费力游回岸上,顷刻就围过来一群焦急失措的嫔妃。
旁边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陛下”,凤九充耳不闻,只是紧紧搂住皇帝,握着他的手,“求你一定要醒过来……”她的嗓音带了哭腔。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即便不用两生咒,她也找回了自己曾经对帝君的感觉。
但此刻皇帝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虽然知道他仅仅是下凡历劫,凤九心里还是发慌。
终于,怀中的人动了动,咳出了些呛进去的水,缓缓睁开了眼睛。皇帝抬起视线,对上凤九的眼眸,“是你救了我……”他的手指微动,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她的柔荑握在双掌掌心之间。
凤九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道:“先别说话,御医马上就来了,陛下,您一定会没事的……”其余嫔妃平日里虽对这位陈贵人颇有微词,但救驾之功摆在眼前,也无人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倚在她怀里。
床榻之侧,两人紧握的手依旧没有分开,皇帝久久凝视着凤九,一刻也不愿移开目光。
几步之外便候着一大群人,凤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思量着也觉不妥,便道:“陛下,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在此等了许久,臣妾还是先……”
她刚想起身,皇帝手下却忽然用力,将她拉住了,“朕叫你留,你便留。”
他受了寒,声音闷闷的有些沙哑,却还是很好听,像傍晚的微风拂过耳畔。
“朕封你做淑妃如何?”皇帝支起身子,旁若无人一般,认真地望着她。“你的闺名叫什么?”凤九愣了神,极小声地答:“小九。”
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一双黑眸凝了水,道:“那朕以后便叫你九儿,好吗?”凤九傻傻地点头,一颗心融化在此刻的温柔里。她分明看见了,他眼里倒映的,是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