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

白浅低低地腾了朵小云，隐身于半空朝下望，宫人们步履匆忙，来来往往的正把临水的观礼台撤掉，一旁身着戏服的伶官舞女还未散去，像是演至中途突然停场的。她寻了一圈，却不见皇帝和众嫔妃的身影，只剩两位大臣在操持。

“小九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白浅腹诽一句，赶紧落了云头，从后院溜进菡萏院卧房，正看见凤九的半边侧脸。小丫头两手托腮伏在桌边，细长的睫毛轻颤，嘴角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白浅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凤九揉着脸颊，眼睛笑成一弯新月：“姑姑你终于回来啦，快坐。”她拉过白浅，又添了一杯茶，“今日帝君意外落水，我救了他上来，后来他一直拉着我的手，那眼神深情得都快掐出水来了，还说…要升我的阶品……”

凤九越说越小声，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白浅捏了捏她的脸，莞尔逗她道，“好事啊，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嘛，现在怎么难为情了？”

凤九笑着钻到她怀里，片刻，又探出身来，“不过有些奇怪，司命之前提到过帝君下凡的命数，好像没说有这么一出啊……该不会是被我跟过来弄乱了吧。”

“小殿下莫要担心，”几步之外现出了灰袍小仙的身影，他笑呵呵施了一礼道，“白浅上神也在啊，司命见过姑姑。”

“方才小仙听得小殿下说，帝君已对你种了情根？”凤九一愣，犹豫着点点头。

“如此甚好，帝君这一世要历尽人生八苦，”司命脸上笑意更浓，“我本就有意让你助帝君完成这劫数，小殿下也算报了恩，如何？”

“你是说，让我给他造个…情劫？”“不错，先拿到他的一颗真心，再践踏之。帝君这一世爱上的女子最终会背叛他，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司命神秘一笑，“这劫才算完满。”

“司命！”凤九白了他一眼，瞪着他道:“你写的都是什么破气运啊！”

司命尴尬地咳了一声，讪笑道:“小殿下莫怪，这…毕竟是帝君的意思，我虽不解，也不能违背啊。”凤九低下头掰着手指，小声嘟囔，“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好好的要下来历劫……”

“过几日我会送些凡间的戏文来，你尽可学学。小仙就先告辞了。”司命得逞一般笑着，施了法便消失了。凤九长叹一声，蔫蔫地趴在桌上，“姑姑，你说我这报的都是什么恩啊。”

白浅无奈，摸了摸她的头，“那东华帝君我也就见过一两面，实是不了解，帮不了你。”

凤九愁眉苦脸扁了扁嘴，下巴磕在手背上，低声自语:“我报恩是希望对他好，我那么喜欢他，现在却要伤他…这我怎么做得到啊……”

凤九怔怔望着前方出神，白浅听着，亦有几许心绪被悄悄牵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拨开了挡在小丫头眼前的几缕发丝，“小九，你说，喜欢一个人是究竟什么样的感觉啊……”

“喜欢……”凤九阖上眼眸，轻轻开口，“大概是藏不住的吧，闭上眼睛，会从唇角溢出来，捂上嘴巴，又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清澈透亮的一双眸子，闪着星光。

“嗯……会想见他，想和他待在一起，为他做些什么，如果分开…就会一直思念。”凤九展颜一笑，“我是这样啦，姑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白浅望着她眼底的光芒，一时沉思未答。

“姑姑？”她见状凑了过来，眼神狡黠语出惊人，“该不会是开窍了吧？”白浅忽地老脸一红，“你这小丫头也来打趣我……”

凤九眨了眨眼睛，“我一直觉得，姑姑你喜欢墨渊上神呢。虽然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沉睡着，算来我根本不认识他。可是这么多年了，我知道，这是姑姑心里最记挂的事，最在意的人。”白浅默了一瞬，原来小九都明白。

凤九的指尖探了过来，扒拉着她的手臂，似是心疼又是感叹，“姑姑，你可是喂了墨渊上神七万年的心头血，剜心…得多痛啊。若不是因为爱，小九不信。你一定特别希望他能醒过来吧？”

白浅心里一软，点点头，想了想又伸手戳她一下，道:“这些你可不能乱说啊，我…我自己还云里雾里的，再说，师父也不知道何时能醒。”

凤九嘻嘻笑着应了，“总之不是那太子夜华就好，我还担心姑姑你被他骗了去。”

白浅摇摇头，扶额道:“他是有些麻烦，最近不知怎的总缠着我，我也纳闷，他怎么不惦记他那凡人娘子了。”凤九不以为然，拈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两句，大抵还是不可信之类。

白浅忍俊不禁，抬眼看了看向窗外，暮色渐浓，树木的轮廓已没入阴影里。

“好啦，说不准你的帝君今晚要来，我可不敢在这留宿了。”她顺走盘里剩下的几块点心，狡黠一笑，“你就好好想想，如何给他造情劫吧。”

入夜，菡萏院的门扉果真被扣响。皇帝并未乘步撵大张旗鼓前来，只带了几名贴身亲随。

“九儿，睡了吗？”凤九打开门，见他一个人站在夜色里，有些惊讶。“就想来看看你。”

她眼中有淡淡的欣喜，今日的他，平和亲切，似乎少了几分帝王的遥不可及。“更深露重，院里寒凉，陛下进来说吧。”

凤九沏了茶，二人相对而坐。

“朕亲自去查阅了名录，你十七岁入宫，可朕往日…未曾好好待你。”皇帝望着她，脸上有疼惜之色，“若非今日命悬一线，还不知道要与你错过多久……朕…心中有愧。”他说得诚恳又小心，不像君王，倒像寻常夫妻间的语气。

凤九心中感动，愣了一刻，又赶紧甩开这些念头，“臣妾从不敢怪罪陛下，陛下国事繁忙，自然不可能将后宫人人顾全。”

皇帝摇头，拉过她的手，道:“朕这一生都在行帝王之责，从未为自己活过。纵然佳丽三千又如何，她们是因朕是皇帝，而非朕这个人。如今死过一次，朕也想好好活一回。”

凤九何尝不懂，他所言句句真心，与那日梦里回答的一样。皇帝目光灼灼，不染一分杂色，温柔地望着她，“朕想还你个拜堂礼，就像民间那样，真正成一回亲。不知你可愿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