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祭

乌云如墨，层层叠叠将天幕压得更低，闷雷作响，和着被风卷起的浪涛声，像低低的呜咽，又有一丝可怖。不出半日功夫，翼军已死伤无数，四下溃逃。擎苍和他身边一众亲兵，被重重白盔围在中央，进退不得。

连宋抱着已没了气息的瑶光坐在地上，司音、白真等人在一旁，面有沉痛之色。墨渊缓步上前，低头看见瑶光满身的血痕，默然垂首，立了片刻。

“擎苍，你若束手就擒，身后的部下便还有活命的机会，”他声音渐沉，手中剑刃寒气逼人，怒气隐隐迸发，“但若你不降，便为我战死的天族将士们偿命罢！”

“哈哈哈……”擎苍放肆大笑，面目狰狞，“只要我还是翼族的王，便绝不会降！”他张开双臂面向苍天，“这天地，也该变上一变了！”

“此战，有八荒众神与我作伴，本君也不冤了……”他眼中有疯狂之意，说罢便飞身而起，从怀中摸出一座金黄色的古钟，托于掌上。

墨渊紧锁眉头，一颗心猛地沉到谷底。“东皇钟！”白真失声惊呼。司音神色骤变，脑中飞转，全是师父曾对她说过的话。

“墨渊，认得它么？这东皇钟为你所造，今日，你就为它陪葬吧！”擎苍面上肌肉扭曲，挥手将其祭出。

那东皇钟急速飞起，悬于空中，原本只有手掌大的钟体，顷刻变大了数百倍，上面那些形质古朴的花纹，像是忽然有了生命，变得似魔爪般狰狞。空中雷电交加，钟口一片火海，不断吐出熊熊火焰，红光霎时笼罩了大地。

修为较低的士兵被一股诡异之力吸起，不受控制地落入了钟内，瞬间便化为灰烬。不论天族还是翼族，个个面孔上都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红莲业火……焚尽万物……”空气中有个鬼魅般发颤的声音，已经辨不出是谁。

越来越多的人无法站稳脚跟，被吸进钟内葬身火海，空气中弥漫着焦味，充斥着濒死的嚎叫。东皇钟像是永远不会满足，鲜血的刺激使它光芒更甚，火舌愈加肆虐贪婪，不可一世。

司音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拳头已握得发抖，却丝毫不觉。突然，她神色一凛，飞身而起扑向东皇钟。

擎苍于半空眉头一横，方天画戟狠狠挥下，强劲妖力正中司音腹部，她痛呼一声，向下落去。墨渊方才便已随她而上，现在正稳稳将她拥住，箍紧在怀抱里。 “接住她！”眸中仍有痛色，但他已朝着白真方向，将怀中人儿送了出去。

“擎苍，东皇钟是我所造，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克制它！”墨渊怒喝，飞身直冲东皇钟而去。擎苍状如癫狂，挥舞着画戟来挡，二人战在一处，均豁出性命，招招要致对方于死地。

轩辕剑势如破竹，墨渊战袍翻飞，临危不乱，片刻便占了上风。他拦腰一剑斩去，划破了擎苍的铁甲。擎苍面容扭曲，另一手握成拳状，携着黑气狠狠砸来，墨渊毫无惧色，仙力暴涨迎了上去。

一声闷响过后，二人都被巨力震开去。擎苍鲜血狂喷，身形摇晃。

突然间地动山摇，墨渊察觉东皇钟之息已尽数觉醒，倘若再不阻拦……

他面如寒霜冲向擎苍，轩辕剑龙吟啸天，牢牢制住方天画戟。墨渊单手勉强施展封印术法，擎苍瞬间便被白光锁住，难以动弹。他睚眦俱裂，口中狂叫，周身妖力盛起试图反抗。

僵持之间，墨渊新伤旧伤齐发，心脉受损，嘴角溢出了鲜血。他脸色煞白却未停下半分，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擎苍元神封入了东皇钟。

墨渊立于半空，向着漫天火海，心意已定，展臂飞身而上。

及至钟口，他蓦地顿住了，忽然猛地转过身，深深、深深地望向河畔，那一个白色的身影。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天地万物骤然失色，他的眼中，只余下了这一人。

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慢慢守护她成长，等待她明白所有的一切。神仙生命漫长，身为父神嫡子，他曾认为，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但是这一刻，墨渊突然慌了，是从未感受过的心悸。魂飞魄散后，他的小十七可会撑不下去，可会从此失了笑容？他是否，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这份心意……是否，一切都来不及……

墨渊遥遥望着她，嘴唇翕动:“等我……”

司音屏住呼吸，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她突然咳出一口血，“师父……”最坏的想法在脑中氤氲许久，终于成形。

墨渊看了她最后一眼，仰起头，决然而上，投身没入东皇钟。刹那间，红芒尽收，耀眼白光照亮了天地，众人以手蔽目，不敢直视。

“师父——”司音不住咳嗽着，点点殷红，混杂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光芒散去，东皇钟已缩小成数人之高，重重落在若水河中央，气浪震耳欲聋，波及百里。

空中，一个身影缓缓飘了过来，墨色战袍仍在风中飞扬。“师父……”司音大口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挣开白真，“师父！！”

她跌跌撞撞冲上前，紧紧抱住墨渊已失去元神的躯体。“师…师父？”她跪在地上，不敢相信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擦去他唇边血迹。

这个男人，授她道法，教她做人，两万年来，她一直活在他庇护的羽翼下，习惯依赖他，也总爱粘着他。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她从未怕过，只因他一定会来。而他身边，便是最温暖和安全的所在。

“师父…师父……!”司音哭得撕心裂肺。他会在她生辰时给她带桃花醉，在她难过时温柔抚慰哄她开心，在她历天劫时不顾反噬以身代受……这个被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敬为战神的人，此刻，已了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里。

她紧紧搂住他，凑在他耳边，一声声唤着，愈急，愈凄……但怀中的人双目紧闭，再不能微微笑着，叫她一声“小十七”。司音低下头，将脸贴在他已微凉的颊上，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

她浑身颤抖着，突然仰天，声嘶力竭爆出狐族悲鸣，“师父———！”

顷刻间暴雨如注，若水河巨浪滔天。日月失色，天地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