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郭氏索命的谣言终究还是在曹丹姝的全力镇压下逐渐恢复了平静。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杨锦蕊也生下了赵祯的第六女,一时间都是庆贺公主新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所有人似乎都遗忘掉了那个只有四岁就早夭的姑娘,也忘了躲在仪凤阁里舔舐伤口的那个母亲。
这些日子里,仪凤阁安静地骇人。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扰了屋子里的晏清杳的安宁。
晏清杳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她不再只是一味地整理着女儿的遗物。
相反,她开始有意识地把赵懋安的屋子封死,不再进去。
只是,她每日又多了一项新的活动——抄经。
她开始每天不间断地抄着经,从早到晚,即使手都累得颤抖个不停,也不愿意停下。
直到再也抄不动了,她才肯罢休。
只是就算是不抄经,她也只是愣愣的看着远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唯一还能让她说上两句话的,也就只有她的两个孩子。
除此之外,她谁都不想理,谁都不愿见。
这段日子里,她人静着,心就难免想得更多了。
坦言说,若是说怨和恨,她大概也是怪不到张妼晗身上的。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张妼晗这样的选择,为何不可以呢?
要是怨恨李如锦,大抵也是不该。
毕竟,都是后宫的妃嫔,谁又不盼着赵祯的宠爱呢?
所以,她便只能怨赵祯了。
此时此刻,她对赵祯的心思早已不再是曾经单纯的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了。
如今,她只想要维持着这表面的相敬如宾,安生地把日子过下去,便好。
至于仪凤阁,赵祯不来,她的心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她已经看清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从来就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牢不可破。
或许,当真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帝王真心,切莫强求。
她读了那么多史书,看了多少悲欢离合,却终究还是没能免俗。
所以,这是她的错。
为着她的一厢情愿的执念,在这场注定会输的赌注里,她失去了两个孩儿。
如今,她什么都替他们做不了,唯一可以的,就只有是好好地抄经,为他们好好的超度,来世可以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还有宗实和徽柔。
她向来自诩是个好母亲,为着孩子们付出了很多。
可是这次,她因为自己的感情,悲伤无法自拔,伤害的,是自己的孩子们。
眼瞧着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人都说三十而立,可她却还是这么任性。甚至说,她最支撑不住的时候,还是这两个孩子,把她从泥潭深陷中拉了出来。
她真的错了。
所以,她开始强迫自己从女儿早夭的悲伤之中缓过来,即使那再难,她也应该努力去缓过来。
可是,那真的太难了。她的懋安,走了才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她根本就忘不掉。
而更加忘不掉的,是她对赵祯的情。
有时候,脑子清楚是回事,可心上的疤哪里是能那么轻易就去除的。
二十多年的感情了,赵祯早已变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如今要把自己的生命割裂开,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她越是拼命地想要清醒过来,过往云烟就越是在心头萦绕。
“娘子,该用饭了。”是织儿的话打断了晏清杳的胡思乱想。
晏清杳看向端着满满一几案吃食走进来的织儿,这个时候,也只有织儿一个人敢不顾她的意愿闯进来喂她吃饭了。
待织儿走近了,晏清杳看向那几案上明显变好了许多的吃食,心里明白了几分。
“娘子,多少用一些吧。”织儿看着晏清杳失神的样子,开口劝道。
“妼晗……很得宠吗?”晏清杳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即使她心中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知晓。
自从那日张妼晗在内厨司大闹了一场,内厨司的人便不敢怠慢了。
再搭上张妼晗每日都来仪凤阁门口守着,除了是要求得晏清杳的原谅,也是为了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欺负晏清杳。
所以,这伙食自然就越变越好了。
织儿闻言停下了手中喂饭的动作,将碗放到了一边:“比起娘子来,张娘子还是比不过的。”
“比不过吗?”晏清杳苦笑一声,口中喃喃自语着,“比不过我得宠的时候……可,原来这么多年了,我所得到的,只是那所谓的宠吗?那李如锦得到了,妼晗如今也得到了……”
晏清杳抬眼看向福宁殿的方向,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问出了自己心头最大的疑问,这个她心里最在意的,却又最不敢问出口的。
“那,我又算什么?”
再多的故作坚强,再多的心理建设,在这句话问出来的那一瞬间,通通化为了泡沫。
纵然她再怨赵祯,再恨自己的无用心软,可是她心里还是在乎赵祯的。
“娘子……您不能和官家太计较了。”看着这样伤心的晏清杳,织儿也是心疼不已,可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放任着晏清杳这样忧思烦苦下去,所以还是开口劝了。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晏清杳终于还是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在意,她开始解释着自己的一切:“不计较……织儿,其实我早就不计较了。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他身边有着那么多的女子,看着他与别人有了孩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看着他开始猜忌我,我都没有计较的,我都在告诉自己我不能计较的,可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我是真的,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矫情。这些话反反复复地来回说,不说你听得厌烦了,就是我自己,我也厌恶自己。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我为什么就是不能选择放过自己,我为什么偏要去计较?我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妒妇怨妇?我为什么啊?”
说到最后,晏清杳终究还是再也忍不住,就那样崩溃大哭起来,甚至双手还在不停的抓着发顶上的头发,似乎就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与痛苦统统发泄出来。
织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晏清杳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摩挲着晏清杳的背。
晏清杳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织儿身后的帘子,眼中的光彩也逐渐变得涣散了起来:“织儿,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是他给了我所有的希望,又亲手摧毁了所有。我好怕啊,好怕好怕。从孩子起到现在,他是我心里最在意的人,可是偏偏也是他,最是伤我。”
美好的过往一一在晏清杳的脑子里闪过,晏清杳只觉得心神俱裂:“在我的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是他给了我那一丝光亮,我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可是到了最后,我再多的努力,终究都成了徒劳,他走了,把那一丝光亮也带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赵祯,她牺牲了太多,如今她的心里又如何能够不怨不恨:“如果不是因为他,爹爹缘何被两次三番的贬谪,宗实也不会这么辛苦,徽柔更不会受委屈,懋安也可以好好的活着,我更不会变成如今的怨妇模样。”
在晏清杳的心里,最最介意的,还是在赵懋安的丧期之中,赵祯与张妼晗的所作所为。
纵然她愿意相信张妼晗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这心里的坎,过不去的。
“饶是这样还不够,懋安走了才不到半个月,他是做爹爹的人,他怎么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再纳新人?他纳也就罢了,天下女子千千万,他为什么就非得要选我身边的妼晗,他明明就知道我有多在乎妼晗的,他怎么忍得下心啊!”
晏清杳冷笑一声:“也是,他如今想来正是春风得意吧,接连得了两位公主,我的懋安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呢?哪怕我的懋安是因为他才死的,他也不会内疚自责的,谁让他是一个皇帝,是整个大宋的官家,在他心里,不论是我,还是宗实、徽柔、懋安,我们都不重要的。”
织儿闻言连忙截了晏清杳的话:“娘子说胡话了,官家怎么可能不在意皇子公主?”
晏清杳却是更加冷静地分析着:“我很清楚,我的脑子不糊涂的,他在意宗实,不过是因为宗实聪明,是个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可当最兴来出生了,你当真觉得,他还有那么在乎宗实吗?难道宗实的所思所想,当真都是多余的吗?”
“对徽柔,他确实是真心疼爱。毕竟徽柔是他的女儿,但他愿意纵着徽柔,更多的是他自己童年未曾得到的快乐,想要找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罢了。”
“懋安,同样也是如此。如果懋安还在,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大抵也是有的,可是如今懋安没了,他有那么多女儿,又何必非要揪着懋安的夭折伤心不已?这多没有道理啊!”
说到了最后,晏清杳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出来,“织儿,你说是不是啊?”
“所以,从始至终,大抵真心记着懋安的,也只有我这个做娘的。”
“他……不提也罢。”
“娘子……”见晏清杳这样灰心,说了这么多,织儿如何不心疼,可是她再心疼,又能如何?
伤了晏清杳的最深的,是官家,是整个大宋的主人。
她也怨赵祯,如果不是赵祯,她的娘子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她再恨,同样无用,甚至她还要为了娘子好,主动去讨好他,当真是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