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阁。
“可算是醒了。”晏清杳一睁开眼睛，就见守在自己床边的曹丹姝。
“你觉得如何了？”曹丹姝握住晏清杳的手，关心道，“你这一晕倒，就是两天，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劳娘娘挂心了，臣妾没事。”晏清杳强扯着干裂的嘴唇说着，眼睛却是不自觉地向旁边瞥去，只是可惜，终究心里最想见的那个身影，是不在的。
曹丹姝示意织儿端水来，碎碎念念地嘱咐着：“你昏迷了几日，想必是口渴了，这是我吩咐人晾好的白水，你先喝一些。厨房的灶上也温着你喜欢的红枣粥，我这就让人端来，多少你也用一些。”
“娘娘厚爱，清杳都明白。”晏清杳接过水来，感谢着曹丹姝的好意，而后将水一饮而尽。
许是察觉到了晏清杳的神色黯然，曹丹姝多少明白几分，就主动开口解释道：“官家这几日也守着你的，只是前朝事多，官家也是病体初愈，所以才是我在这里的。”
纵然是有太多的理由，晏清杳心里还是怅然若失，但面上依旧得体：“官家事忙，臣妾省得。倒是劳了娘娘在此，臣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曹丹姝拍了拍晏清杳的手，安慰道：“清杳，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客套。”
晏清杳太过知晓曹丹姝的为人，故而也就是回握住曹丹姝的手，不再多说什么。
待曹丹姝给晏清杳喂完了粥，方有些难以开口地说道：“清杳，有件事，我必得和你说明白。”
见曹丹姝面露难色，晏清杳心里便明白了此事就是十有八九与赵懋安的死因，不过还是点头道：“娘娘请说。”
“懋安的事情，张先生已经查明白了。那日，懋安是因为在福宁殿误食了鸣凤阁李娘子送给官家的酒酿圆子，才会醉了酒。陈氏又因腹泻，急着方便，才会将懋安放于凉亭。未想懋安酒醉之下，不慎失足落水。”曹丹姝到底还是向晏清杳说出了真相，毕竟晏清杳是赵懋安的母亲，一个母亲，总不能连女儿去世的真相都不知道。
晏清杳听了一切，心头更是悲痛：“所以，懋安是因为那碗酒酿圆子，才会走的？”
曹丹姝也是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无言。
“是他。是他让懋安吃了那碗酒酿圆子，对吗？”晏清杳看向曹丹姝，问道。
曹丹姝替赵祯辩解道：“是误食。官家定不是有意的。”
“误食？”晏清杳只觉心头陡然生起了怒火，继而开始质问曹丹姝，“什么误食？他的福宁殿是这皇宫里侍奉的人最多的地方。那么多人，都守不住一个孩子吗？再者，他是懋安的爹爹啊！他怎么就没有守住懋安？”
“娘娘，娘子是伤心糊涂了。”织儿眼见晏清杳的情绪再度失控，忙出声替晏清杳解释着。
“无事。”曹丹姝摇了摇头，是一如既往的宽宏大度，“你们好好侍奉娘子，吾就先回了。”
织儿送着曹丹姝离去，而后才把门轻轻关上。
“我没有糊涂！”晏清杳并不想压抑心中的伤痛，她看向织儿，声声控诉随着眼泪随之而来，“我就是怨他！若非是他赌气，那懋安就不会去福宁殿，我的懋安就还好好地活着！是他！是他害了我的懋安！我恨他！我恨他！”
“娘子。”织儿将晏清杳抱在怀里，此时此刻，她明白晏清杳的情绪会有多糟，这些坏情绪有她帮娘子承担就够了，她能承受晏清杳的一切悲痛之下的毫无理智。
终究，晏清杳还是哭累了，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织儿替晏清杳掩好被褥，刚一回头，就见张妼晗向着自己招手，于是放轻脚步，走到了外室。
“姐姐怎么样了？”张妼晗是刚带着赵徽柔从俞秀妍处归来。
织儿轻摇了摇头，话里满是心疼：“娘子是伤心过头了，这几天，不是在哭，就是在昏睡着。”
“官家没来吗？”张妼晗问道，“若有官家在，姐姐也会好些。”
“只来了两次。一次是公主入殓那天，另一次就是听说娘子昏倒，来看了看。”织儿如实说道，“这两日，大多都是娘娘来照顾的。俞娘子和杨娘子也来陪了一日。剩下的，就只有娘子的家里人和仁寿郡君递了信来，再无其他了。”
织儿很是替晏清杳不平：“说到底，我竟也不怪娘子抱怨了。官家这次，委实是太过分了些。且不说公主早夭，有他的缘故。便是这些都不提，娘子刚丧女，整个人伤心成这样，病了，烧得糊涂了，他做夫君的，避而不见，未免太无情了。”
“想当初，我也是见过官家待娘子的好的。当年，因为郭氏的作闹，娘子滑了胎，官家可是整整守了娘子一夜，就连上朝去都是万分不舍与惦念。甚至为此与章献太后争执，说了废后。可是如今呢？崇庆公主刚刚夭折，官家却是迟迟不露面，好不容易露了面，又是这样。”
织儿越说越说替晏清杳伤心：“妼晗，我是真的想不明白。难道当真是天下男子多薄幸吗？真的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吗？这些年，娘子为了官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官家是统统都忘光了吗？”
张妼晗何尝不心疼晏清杳：“织儿姐姐，你所说的，我没有经历过。可是，我在姐姐身边这几年，我也是见了姐姐对官家的心。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只想要姐姐好好的，别的，妼晗也不去奢望了。”
“你说得对。”织儿很认同张妼晗的话，“官家，我们不可替娘子强求。但是，只要仪凤阁还有我在，我就要保护好娘子和小主子们，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护住他们的一世安康。”
张妼晗也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和织儿姐姐一起，我们一起守护姐姐和皇子公主。”
织儿很是欣慰地摸了摸张妼晗的头：“你也是累了几日，回去歇歇吧。我也再去厨房看看，做几样娘子爱吃的小菜，等娘子醒了，好用一些。”
“我先去看看公主。”张妼晗还是不放心赵徽柔，“我这么大的人了，不担心休息得不够。”
织儿闻言也不驳她，只是拍了拍手，而后就是离去了。
张妼晗则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昏睡着的晏清杳，心中满是心疼，最后只得轻叹了一口气，也是离去了。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睡着的晏清杳，眼角滑落出了一道道泪痕……
福宁殿。
杨怀敏的奏报一遍又一遍地在赵祯的脑海里回荡着……
他的懋安……
他的懋安之所以会来福宁殿寻他，是因为听了织儿的话，是这样，那陈氏才会抱着懋安来福宁殿的。
而织儿，是晏清杳的贴身婢女。尤其是纤儿出嫁以后，织儿就是晏清杳身边的一把手。
如果说，这里面没有晏清杳的示意，他怎么信？
所以，懋安的到来，不过是晏清杳主仆俩一场邀宠的戏码。
可是这场戏，却搭进了他女儿的一条命！
他怎能不生气！
那是他的女儿，是他一直疼爱的女儿！
此前，他是和晏清杳一直在赌气。
可是，那些赌气，不该牵连孩子，何况他已经找好了台阶，就差两个人冰释前嫌，一起携手走下这个台阶了。
可是，晏清杳不要。
她这样自作聪明的方法，是害了他们的女儿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郭氏的死，也有晏清杳的手笔在内。
可他还是循了私情，就是因为他相信，他的杳杳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只是因为郭氏太过了，所以她为了自保才会动手。
他一个向来自诩公平公正的帝王，在她面前，不知破了多少次例。
她和他吵架，他包容他。
她干预朝政，他也只是借别人来点醒她。
甚至说，她生气，嫉妒，害人，他还是保着她。
这些年，他为她做得是还不够多吗？
她怎么就忍心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算计他？
在她晏清杳心里，他究竟算什么啊？
一个可以任她忽悠欺瞒的傻子吗？
赵祯越想越是生气 一把就把手边的茶盏扔出去，任其碎在了地上。
张茂则在殿外听到了动静，连忙小跑了进来：“官家。”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张茂则：“懋安的事，你查出什么了吗？”
张茂则见赵祯问了，思索片刻，还是隐瞒了李如锦的酒酿圆子里有御米壳一事，跪下道：“臣所查，都已全部告知官家。”
“嗯？”赵祯看向张茂则，目光之中满是审视，“全部告诉了朕？那懋安是因为什么来的福宁殿你怎么没说？”
“臣……”张茂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赵祯的问题，毕竟他从未想到赵祯的关注点竟会在这里。
“是皇后？还是贤妃让你这么说的？”赵祯似乎也不再想要绕弯子，直接发问。
“娘娘和晏娘子都未曾吩咐过臣。”张茂则不知赵祯为何开始突然疑心曹丹姝和晏清杳，开口替二人辩解，“娘娘只说过让臣这段日子好好侍奉侍奉官家，并未吩咐其他。”
“再者，就算是娘娘和晏娘子吩咐了，茂则也知道，官家才是茂则唯一的主子，茂则不敢忘了为臣的本分。”张茂则恳切回答了赵祯。
赵祯看向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张茂则，终究还是软下了心肠，轻呼了一口气：“你起来吧。朕累了，想好好歇一会儿，你们都不必来侍候了。”
张茂则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快步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赵祯把殿门给关好。
又是一室沉静。
赵祯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是什么时候，他的杳杳变得这么可怕？
还是说，从一开始，晏清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看错了她，甚至傻乎乎地在一个心狠的女人身上付出了这些年的真心？
太多太多的疑惑积压在赵祯心里，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去气来。
赵祯用手捂着闷痛的心口，看向仪凤阁的方向，喃喃自语：“杳杳，你说，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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