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阁。
晏清杳呆呆地坐在赵懋安的床边，静静地收拾着东西。
夜色已深，织儿看了许久，还是不敢打扰。
还是赵祯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官家万福。”织儿行了一礼，就要去扶晏清杳起身，不料晏清杳却是一把拂落了织儿的手。
赵祯见状也没有计较，只是向织儿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我听说你醒了，你……身子可好些了？”赵祯看向晏清杳，问道。
晏清杳也只是不卑不亢地冷淡答了：“劳官家惦念，臣妾无事。”
赵祯轻咳一声，解释道：“朕今日是因为前朝事忙了些，才这时候来的。”
“官家日理万机，臣妾明白。”晏清杳并不愿意听赵祯的辩解，她不是没见过他忙的样子，也明白，现下，他是在说谎骗她。
若是之前，大抵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相信了，可是如今，懋安刚走，她是真的很讨厌虚与委蛇。
在他面前，那点子虚的，更是不必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赵祯早就应该知晓了。
不然，相识相知这么多年，便是一场最大的笑话。
“你不要太伤心，身子还是要好好保养的。宗实和徽柔也需要你照顾。”赵祯见两人间的气氛尴尬，顿了顿，还是劝了晏清杳。
“不伤心？臣妾是做不到如官家一般清醒理智的，我的女儿没了，我这个做娘的，能不伤心？”晏清杳看向赵祯，眼睛里是止不住的讽刺。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祯解释着自己的用意，“我就是怕你太伤心，才让你多用些心在宗实和徽柔身上，淡化失去懋安的伤痛。”
“宗实和徽柔是我的儿女，我自然不会不管他们。”晏清杳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要和赵祯杠上，“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能忘了懋安。于我而言，宗实、徽柔还有懋安，他们每一个，都在我的心里，他们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都是我心头的一块肉。现在我心头的一块肉被人生生地挖走了，难道另外两块肉就能弥补那空的一块了吗？”
“你总是喜欢钻这个牛角尖。”赵祯也有些生气，“我何曾是这个意思了？我是怕你太伤心，伤了身子，可你看看，从我进来到现在，你可曾给我过一个好脸色吗？我知道懋安没了，你伤心，可我难道就不伤心了？懋安也是我的女儿啊！晏清杳，你何时才能够替我想一想，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
“我钻牛角尖？我自私？”晏清杳满是讽刺，“难道官家是第一天才认识我的？快三十年了，我哪一天不是这个样子？官家现在是觉得厌烦了吗？”
“我只是想要和你好好说话。这两年，你看你都娇纵成什么样子了，和我说话，十次有八次都是夹枪带棒，我是你的官人，你的夫君，更是这大宋的国君，你一个做妻子的，就是这么对你的官人，你的君主的吗？”
“官家身上君威震震，臣妾从不敢不守规矩。”晏清杳直视赵祯的双眼，“可是从始至终，臣妾嫁的，都不是大宋的国君，而是那个在晏家，在我爹爹面前立誓的赵祯。官家可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从未忘过，这些年，你扪心自问，我可曾薄待过你与孩子们？我都在用自己的全力，来守护着你们。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嫔，哪怕是皇后，你可曾见过我那样待过谁？你为何就是不知道知足呢？”
“知足？我不知足？”晏清杳只觉心寒，一直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太疼了，这一次，她的质问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在你为纳李如锦之前，哪怕你再对我冷落猜疑，我都是知足的。我总想着，夫妻之间，不能记仇。可是李如锦出现了，你也变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那么宠她，和她生育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我看着你冷落了我，你叫我如何知足？”
“我宠如锦，只是因为他是娘的亲侄女，你是知道的，我欠了娘多少，我从未对她尽过一天的孝道。”赵祯更是生气晏清杳对他的不理解，“可是这不代表我就不在乎你，你总是抓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存心找不痛快？”晏清杳更是心寒，“官家怕是忘了，这些年，你为李如锦，破了多少例，我是个人，是个正正常常的人，如果我不曾想多了，那才该是没心没肺吧？”
赵祯也是心寒晏清杳的猜忌之心：“我自问，我这一辈子的破例，都在你身上了。我只是对她好了几分，几分而已，你就这么猜疑我？”
“几分？大概确实是吧……官家也只是记住了她的闺名……只是为了她，忘记了我的生辰而已……只是为了她，苛责我的宗实而已……更只是为了她，两次三番地骗我、疑我而已……也许当真是没什么的吧……”晏清杳的泪终究是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而后就是再也止不住。
“杳杳……”听见晏清杳这样说，赵祯的心头有几分愧疚，“你知道，我是一个帝王，我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我不可能……”
“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晏清杳听见赵祯这样说，抬起头来冷冷地看向赵祯，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当初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只愿意娶我一个人做妻子的，你说过的。”
赵祯叹了口气：“我是说过不假。可是，我不仅是赵祯，我也还是大宋的官家，我的后宫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
“我从未要求这辈子你只能有我一个人。”晏清杳揭穿了赵祯的内心所想，“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太明白你的难处，所以从一开始，我所求的，就只是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你没有做到……你对李如锦那么好，甚至为了她，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叫我怎么相信，怎么相信你的这颗心没有变？”
赵祯更是伤心晏清杳对他的不信任：“我从未变过。晏清杳，我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赵祯，从始至终都未忘记与你的誓言，这颗心，十年前如何，今天，还是如何。”
“官家要如何说，便如何说吧。”晏清杳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懋安刚走，臣妾不想与官家争论这些无谓的东西。”
“无谓？”赵祯被晏清杳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伤得几乎体无完肤，他扳过晏清杳的肩膀，双手紧紧地捏住晏清杳的肩胛，目光锐利地像鹰，“晏清杳，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还是不满意？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清楚！”
晏清杳直直地看向赵祯的那双充满着怒气的眼睛，心中不甚悲凉，曾几何时，她最爱的，就是赵祯的那双眼睛，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的，都是她的影子。
可是现在，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她的爱，有的，只是无尽的怒火，甚至还有对她的怨恨。
他们啊，终究再也不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如今的他们，只是一对怨偶罢了，是这天底下无数冤孽姻缘造就的一对夫妻罢了。
当初想要的相濡以沫，琴瑟和鸣，还是要失去了。
她苦苦地坚持了这么久，也挣扎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成了一句空话。
“阿祯，我累了……”半响，晏清杳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放过我吧。”
赵祯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手上的力气也渐渐松开，就那么看着晏清杳。
晏清杳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微笑：“毕竟，我们之间，还有着二十多年的情分，我希望，至少这情分里的爱恋淡了，可还能容下个相敬如宾的安稳。”
“所以，你是不论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吗？”赵祯也是觉得一颗火热的心被彻底浇灭，连几点火星都消失不见了，“杳杳，这些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算什么啊？”
赵祯再不想和晏清杳说些什么了，撂下这句话以后，就是默默地走向门口，未再回头看晏清杳一眼。
待赵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晏清杳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如同一个失去了控制的散架的木偶一样，倒在了地上。
“娘子！”织儿本就在外面听着赵祯与晏清杳的争吵急得不行，眼下赵祯黯然离去，屋内又传出了响声，她连忙跑进了内室，果见晏清杳摔倒在地上，“娘子，你怎么样了？”
晏清杳用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织儿更是心急，就要起身去找太医，却被晏清杳一把拽住了。
晏清杳就那么死死地拽着织儿的衣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里也是无尽地挣扎与绝望。
织儿更是害怕，她从未见过晏清杳这副样子，只能连忙把手伸向晏清杳的后背，为她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半响，晏清杳才终于缓了过来，却也是丝毫不想提及方才的半分事，只是淡淡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宗实徽柔。”而后就不再说些什么，又是在织儿的搀扶下起身坐到床边，继续整理着赵懋安的东西。
夜，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份靠退让才得来的平静，又能持续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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