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稼殿前。
赵宗实看着织儿带着赵徽柔在放风筝，道：“其实鸟儿不会看风筝上写的字，自然也不会听徽柔的话，到爹窗下啼鸣。不过宗实现在明白了，孃孃并不是哄骗徽柔。”
“怎么呢？”曹丹姝问道。
赵宗实想了想方才晏清杳所说，答道：“孃孃不让徽柔抓鸟入笼强送至福宁殿，却教她风筝传书，徽柔在风筝上给莺儿写的就是她自己对爹的敬爱，这敬爱之情没有过度而成任性恣情，不徒增宫人的劳力，不骚扰飞鸟在天地间的自由，是止乎于礼的孺慕之情。”
“看来你姐姐刚才教会了宗实很多。”曹丹姝很是赞赏地看向晏清杳，“性乃至纯，生来具备。譬如仁爱孝悌，而情是人与外物，性受外物所激而生的欢喜悲伤，眷恋哀愁。宗实明白了没有节制，放纵喜怒的情是滥情，这很好。”
“爹爹，你听见莺儿的歌声了吗？”曹丹姝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赵徽柔的声音，三人回头望去，果见赵祯的身影。
赵祯将赵徽柔抱在怀里很是欢喜：“宝贝。”
赵徽柔又奶声奶气的问了一遍：“爹爹，你听见莺儿的歌声了吗？”
“是娘娘想的好法子，不然还真是哄不住这个小冤家。”看向赵祯疑惑的眼神，晏清杳瞬间明了赵祯的想法，于是转头看向远处的风筝用以示意赵祯。
赵祯明了的笑了两声，配合道：“爹爹听到了比往年所有春日里听到的莺啼都美一万倍的歌声。”
“比莺儿唱得好听一万倍吗？”赵徽柔眨着一双眼睛问道，“那是天上的神鸟吗？”
“官家。”曹丹姝行了一礼，“官家今日得了空了？”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虽已猜出来赵徽柔七八分的意图，赵祯还是出口相问，为的是与曹丹姝搭上话，也是与晏清杳的一点子赌气，故意忽略掉两人的交谈。
“孃孃，别告诉爹爹，秘密。”赵徽柔很是机灵的抢着道。
曹丹姝也是笑着与赵徽柔拉了拉手指，很是慈爱。
赵祯看到了站在晏清杳身后的赵宗实问道：“宗实今日没温书吗？”
曹丹姝答道：“宗实懂事，今日的书都是读得明白了。”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思念，看向晏清杳，这一看就更是惊讶：“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晏清杳见赵祯突然与她搭言也是无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迟疑道：“没有吧……”
尴尬的气氛一时间蔓延开来，曹丹姝忍住心中的苦涩，替赵祯找了一个台阶：“宗实徽柔懋安都念着官家，官家今日还是去仪凤阁用晚膳吧。”说罢就是行了一礼告退了。
“那我们回仪凤阁？”眼见着在场的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晏清杳也是接过了台阶问道。
赵祯点了点头，面上也是浮现出笑容，伸出手来主动拉起了晏清杳的手。
晏清杳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满心的欢喜，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甜蜜了，于是笑着看向赵祯，另一只手也拉住了赵宗实的手。
那天，在夕阳的映射下，他们一家四口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好长……
而此时，影子里的他们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带着一双乖巧的儿女走在回家的路上……
仪凤阁。
“可不许悔棋。”晏清杳看向赵祯，狡黠一笑，“棋落无悔。”
“好好好，是杳杳赢了。”赵祯耐心地扒下赵徽柔挡在自己脸上的手。
晏清杳听见赵祯此言有一点心虚，毕竟他在和自己下盲棋，自己却是看着棋盘呢。
“好啦好啦，不玩了。”晏清杳放下手中的棋子，吩咐着奶娘，“韩氏，你抱着徽柔下去吧。”
“杳杳，你来。”见屋内只有她们两人，赵祯方拉着晏清杳到了书桌旁，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宣”字。
晏清杳问道：“宣？这是什么？”
“宗实的封号。”赵祯解释着原因，“宗实身上这岳州团练使，安国公的封号也太久了些，如今也是时候封他为王了。”
晏清杳细细琢磨了一下“宣”的字意，心中还是担忧，但还不等晏清杳开口，赵祯便道：“你可不许驳我，只是一个封号，是我对宗实的期许。”
晏清杳也是不愿再因此与赵祯多做争执，于是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
“这是什么？”赵祯瞥见了放在书桌旁的信纸，拿起来看了看。
“这是锦蕊……”话说到一半，晏清杳看着赵祯疑惑的面孔解释道，“是当年因郭皇后之事被贬出宫的尚杨二位美人之中的杨氏给我的信。”
“你们还有联系？”许是发现晏清杳身上有许多小秘密，赵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与锦蕊、芷蓉是同一批进宫的，芷蓉早逝，锦蕊又远在宫外，我这心里确实是惦念她。”晏清杳很是真诚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阿祯，其实当年，也不全是锦蕊的错，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也算时过境迁了。”
“杳杳是什么意思？”赵祯眯起眼睛，脑海中再次想到了当年郭氏身亡，张茂则查出来了瑶华宫中有晏清杳的金钗一样。
晏清杳显然是没有发现赵祯的异样，只道：“我觉着，这些年，总有加恩，可否这次就加在她们二人身上？”
“所以，杳杳是要替朕做这个主了？”赵祯冷笑一声。
“官家？”晏清杳听出了赵祯语气的不对劲，请罪道，“是臣妾失言，自作主张了。”
“自作主张？你一向是自作主张惯了的，又何苦现在请罪？”
晏清杳并不知赵祯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官家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懂。”
“你不懂？”赵祯“呵”了一声，“宫中人人皆夸赞你聪慧，你会不懂？”
“官家若说是今日臣妾所提赦免尚杨二位美人之事，那是臣妾之过，臣妾只顾着当初与二位美人私下的交情，却忘了臣妾只是后妃，不能向官家上谏这些。”晏清杳很是认真的答着赵祯的话，“但官家所说还有其他，臣妾就不知了。”
“你不知便算了，我累了，歇息吧。”赵祯显然还是想要得过且过。
“你给我站住！”晏清杳拉住赵祯的衣袖，很是强硬，“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年，你有事没事都要讥讽我一下，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要你这么说我？”
“你确实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可是杳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你不懂吗？”赵祯也是心中难受，“我想要的是那个与我在梅园嬉戏，一同吃蜜饯果子的杳杳，而非是一个谨守规矩，心思深不可测的晏娘子。”
“阿祯，你知道的，这后宫，是容不下一个心思单纯如纸的人的，我也不可能永远只是那个快乐无忧的晏清杳。”晏清杳心中何尝不委屈，她又如何想要变成如今这样，“但无论我如何变，我都还是晏清杳，是那个与你一同长大的晏清杳，我对你的心不会变啊。”
“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对我的心意，我说的，是你不该借着旁人的手做那些你本不该做，不该沾染的事。”赵祯终于还是隐晦地说出了这些年对晏清杳的一些误解。
晏清杳眼见自己已经这般明确表达了自己对赵祯的心意，他还疑虑自己，也是怒火更盛：“那你便说出来，我倒是要听听，是什么事能叫你这般说我？”
赵祯终究还是没说出郭氏的事，毕竟她害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便真是晏清杳下的手，也是情有可原，他不想再触及晏清杳心底的失子之痛，于是轻呼一口气，指着晏清杳书架上那叠厚厚的食谱：”那妼晗所做的羊羔羹不是你的意思？”
“原来是为了这个。”晏清杳也是轻“呵”一声，“我不否认，我的食谱之中却有这道菜，但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性情，我怎会去吩咐妼晗做这道菜来捅你的心窝子？”
“捅我的心窝子？也许你是没做这道菜来捅我的心窝子，可是当年杨察获罪，你送去给禾儿的蜜饯果子就不是捅我的心窝子了吗？”
晏清杳大惊失色：“你……你知道了。”
“若非是禾儿憨，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你会利用娘的事来伤我。”赵祯扶住晏清杳的肩膀，“杳杳，我从没有想过，你会算计我，我从来都没有！”
“阿祯，你听我说，我……”晏清杳拉住赵祯的衣袖想要解释，却被赵祯打断。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追究，我想，只要你不再这样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赵祯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我累了，先回福宁殿了，这几日政务繁忙，都不会来了。”
“娘子。”见赵祯这个时候还离开了仪凤阁，织儿便猜出了是晏清杳与赵祯之间又发生了不愉快，于是赵祯一离开就赶忙跑了进来，果见晏清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娘子，您又和官家吵架了？”织儿开口询问。
晏清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倒情愿他只是与我吵架。可是这次不一样，织儿，不一样。”
晏清杳紧紧抓住织儿的手：“当年妹夫的事，他知道了。他说，我算计他，他说他从没想过我会算计他。织儿，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可是当日，我看着清如慌了神，我才会私心用甚，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他的，我只是……我”
“娘子，您别慌，官家既然当年没有明说，就说明他是护着您的。”织儿安抚着晏清杳的情绪。
“我向来自诩公正，可这件事我确实是做错了，甚至还明知故犯，章懿太后是他心中最大的伤口，我竟还联合着旁人，将这个伤口血淋淋的撕开，我……是我对不住他，他忍了这三年，已是对我仁至义尽了。”
“娘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算再说这些，也是无用，且也别怪奴直说，如果当年您不曾管晏三姑爷这桩事，您又会心安吗？凡事，都有利有弊。”织儿说着解决之法，“您现在要做的，是解了官家这个心结，以后都不再做这样的事就好了。”
“你说得对。”晏清杳很是认同织儿的主意，“我明天就去给他认错。”
织儿笑了笑，替晏清杳倒了杯茶：“好，娘子喝杯茶镇镇神吧。”
晏清杳点点头，接过茶喝了几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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