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
仪凤阁。
晏清杳替睡着的赵徽柔掩了掩被子,看着即使在睡梦中也含着笑容的女儿,晏清杳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娘子,两位公主都安睡了,娘子也快去歇着吧。”织儿见晏清杳接连哄了两个孩子已是筋疲力尽,很是心疼晏清杳。
晏清杳却只是轻摇摇头:“我再去看看宗实,你不用跟着我,在这儿守着徽柔与懋安就是。尤其是懋安,她身子弱,夜里常常睡不安稳。”
赵懋安是赵祯与晏清杳的第二个女儿,只比姐姐赵徽柔小了一岁,赵祯为女儿取懋安二字为名,正是希望她能够平安长大,枝繁叶茂。赵懋安身子不好,是因着当初晏清杳怀她的时候就不太平,生产的时候也极不顺利,险些搭上了母女两条命,所以夫妻二人都不免对这个孩子多加了两分关心。
“娘子放心。”织儿应下晏清杳的话,又道,“可是娘子,皇子这时候应该也歇下了。”
“若是平时,他是该睡下了,可今日……”晏清杳看了看已经熄了烛火的赵宗实的屋子,“我猜,他是躺下了,却睡不着。”
“织儿,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晏清杳看着织儿疑惑的样子问道。
织儿答道:“今日是皇子的生辰。”
晏清杳点了点头:“是啊,是他的生辰,可今日的这个生辰,却也是第一个,他的爹爹没来陪他一起吃团圆饭的生辰。”
往日里,这个时候赵祯都是会准时来为赵宗实庆生的,可这次,他却没有,他去的,是翔鸾阁,是李兰惠生前的住处。
若说这里面没有李如锦的授意,晏清杳是不信的,自前年李如锦成了这后宫中的娘子,便得了赵祯的宠爱,甚至隐隐地有直冲自己之势。
李如锦生得娇俏,又偏爱在赵祯面前示弱,也算个娇柔的美人儿。不过,她这样的形象瞒得过赵祯,却瞒不了同为女子的晏清杳,晏清杳看得很清楚,她娇弱的外表只是假象,实际上心机颇深。她说出的话里,十句有八句都是绵里藏针,俞秀妍她们没少在她那里吃了暗亏,只不过是因为她得了赵祯的偏爱,故而后宫的娘子们都拿她没办法,甚至就连身为后宫之主的曹丹姝也会让她三分。
凭心而论,自己是极不喜欢她的。
一是因为她与自己本就共侍一个夫君,她又得了赵祯一定的偏爱,自己又如何能瞒得了自己的心喜欢她呢?
二是因为两人的性子不合,自己从小受的教导就是为人处事要问心无愧,正直坦率,而李如锦的所作所为却俱都为后宅隐私,为正人君子所不齿。
不过她倒是从未对自己出过手,晏清杳便也不会主动的给自己惹上麻烦。况且自己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尤其是懋安,天生体弱,更得要悉心照顾,所以自己着实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与那个李如锦斗法,白白地耗费心神。
“宗实,睡了吗?”晏清杳轻敲了两下房门,询问道。
“娘子。”赵宗实的乳母白氏听到晏清杳的声音,忙开了门。
晏清杳却是微微挥手,示意她同屋里值夜的宫人离开。
待众人都散去,晏清杳这才放轻脚步移到赵宗实的床前,见赵宗实的呼吸声明显加重,晏清杳了然一笑:“宗实,和娘还要装睡吗?”
赵宗实也是明白自己骗不过晏清杳,于是睁开眼睛,神情低落的喊了一声“娘”。
晏清杳慈爱地摸了摸赵宗实的头:“是爹爹今日没陪你来过生辰,所以不开心了吗?”
赵宗实摇了摇头:“我知道爹爹政务很忙的,我不怪他……”
“宗实,不开心就要说出来。”晏清杳很是心疼赵宗实的懂事,“比起你委屈自己的懂事,爹娘更愿意听你的心里话。”
晏清杳将儿子搂入怀中,听着赵宗实道:“可是爹有好多朝堂大事要处理,娘也要照顾妹妹的。”
“你爹爹是很忙,妹妹年纪小,娘也免不得要多花些心思在她们身上,可是宗实,你也是爹娘的儿子啊,你和妹妹们一样,都是爹娘的孩子。”晏清杳想将儿子心中的误解解开,于是敞开心扉道,“宗实,你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是寄托着我们当时全部的爱与希望而生下的孩子,所以,不管是爹,还是娘,我们都是爱你的,不是有意要去忽略你,不在乎你,只是偶尔我们可能真的会顾不过来。”
赵宗实点了点头:“娘亲,宗实知道了。”
“好啦,现在呢,乖乖睡觉。”晏清杳给赵宗实掩了掩被子,“今晚,娘在这儿陪着你,等明日,娘保证,一定让你爹爹来陪你,好不好?”
“好!”赵宗实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听话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织儿听见打更的声音,明白已是夜色过半,于是到了赵宗实的屋子里来寻晏清杳:“娘子……”
晏清杳听见织儿的呼唤,放下了手中的刺绣,冲着织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与她一同到院子里去。
“怎么了?”晏清杳问道。
织儿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娘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不回去歇息?”
晏清杳也是一笑:“瞧我,绣着绣着就忘了时辰了。”
“夜里做绣活儿是最伤眼睛的。”织儿将宫灯靠的晏清杳又近了一些,让晏清杳方便借灯取暖,“这天儿虽说已快开春了,还是冷得很,娘子也该多加保养自身才是。”
“你啊,真是愈发的像个管家婆子了。”晏清杳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只是今夜不累,觉得睡不下,想赶赶给徽柔戴着的香囊。”
“哪里是不累,要奴说,您是累过了头,昨日是元旦大朝会,白日里您随着娘娘赴宴,与那些夫人们周旋,夜里又要打理各家送来的礼物清单,定下皇子生辰的菜肴,今日一整天又亲下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好容易到了晚上,哄睡了皇子公主,还不歇息,要赶什么香囊。”织儿很是心疼晏清杳,“您是真当自己是个铁人儿不成?”
晏清杳笑了笑:“都是应该做的,难道还要到处说嘴诉委屈?”
织儿说出了心中早就有的顾虑:“奴是觉得这两年您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皇子公主身上还有宫中的杂务上,不免与官家疏远了些。”
“疏远?”晏清杳的脸上拂过一丝无奈的苦笑,“许是之前离得过近了,难免如今就想着远一些了。”
“娘子……”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是不想与他亲近,可就是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好像隔了什么,不管我如何努力想要去打破,都不行。就说是李元昊反的那年,我当时还怀着懋安,身子不好,我派了妼晗多少次去送什么点心膳食,他都不肯见我,我是真的不懂他那时的所思所想。”晏清杳思及这些不好的回忆,也是心中郁郁,“若非是我生懋安时险些没了命,他也不会主动来与我和解吧。”
“娘子,常言道,这舌头与牙齿还会打架呢,您与官家是夫妻,是相伴多年的情分,这宫中上下,谁人不知,您是最得官家心意之人,您可不能因为一些小事情,亲手毁了这份情谊啊。”
晏清杳点了点头:“你说得都对,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要胡思乱想些什么,说来,也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了,总觉得累,也总爱想些不好的事。罢了,不说这些。”
织儿也是转过话题道:“天色不早了,娘子回去歇息吧。”
“好。”晏清杳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道,“对了,明日把官家请来吧,就说我亲手做梅花馅儿的酥饼。”
“是。”织儿见晏清杳还是嘴硬心软,笑着应下。
第二日。
仪凤阁。
“嗯……杳杳的手艺越发好了。”赵祯捻起一块酥饼,吃了一口赞叹道。
“官家喜欢,就是这酥饼的福气了。”晏清杳也是轻松一笑,替赵祯又奉上了一盏茶。
赵祯向着晏清杳伸出一只手来,晏清杳回握住,一时也算是亲密无间。
“爹爹,徽柔也要。”一旁的赵徽柔迈着小腿一步一步地跑到了赵祯身边,拉着他的衣角。
“哦?徽柔要什么啊?”赵祯抱起女儿放在腿上,满面笑意。
赵徽柔只是拉起赵祯的另一只手,开心一笑。
“这孩子什么都学得快。”晏清杳也是忍俊不禁。
“懋安,来爹爹这儿。”赵祯又向赵懋安招了招手,将两个女儿分别放在两只腿上。
“她们两个,最近正长得快,吃得也多,阿祯也不怕被压到吗?”晏清杳摸了摸赵懋安的红润圆滚的小胖脸笑道。
“爹爹,徽柔才不胖呢。”赵徽柔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胖不是什么好词,于是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赵祯反驳着晏清杳的话。
赵祯也是一笑道:“爹爹的徽柔当然不胖,懋安也是。”
“官家今日留这儿用午膳吧。”晏清杳看向赵祯,“一会儿宗实也该下学了。”
赵祯点了点头:“昨日宗实的生辰我没陪他,今日定要补回来。”
听见赵祯心里也惦念着这件事,晏清杳也是替儿子高兴:“好,那我去厨房做些你们父子两个爱吃的。”
“官家,娘子。”晏清杳的话音刚落,便见张茂则带着身后一个宫人走了进来。
“怎么了?”赵祯将两个女儿交给乳母,直起身子来问道。
那宫人跪下道:“回官家,奴是鸣凤阁李娘子身边的九畹,刚刚太医来诊断,说我们娘子有喜了,所以娘子遣奴来请官家。
“当真?”赵祯面上也是喜色,当下就要大步流星的离去,然而走了几步又想起晏清杳,于是停下道,“朕晚上陪你和孩子们用晚膳。”
晏清杳心中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点了点头:“臣妾明白。”
待赵祯离去后,晏清杳方收下了那勉强的笑容,对着乳母道:“你们先带着公主下去休息吧。”
“娘子不高兴了?”织儿看着晏清杳变得落寞的神色问道。
“没什么,李娘子有了身孕,官家去看她是应该的。”晏清杳压下心中那种堵塞的酸意上涌的感觉,又嘱咐织儿道,“织儿,今天官家本来是想要陪宗实用午膳的事别告诉他,免得让他伤心。”
织儿应道:“是,奴明白。”
“我累了,想歇歇,你也先下去吧。”晏清杳挥了挥手,不想再管旁的事,便打发了织儿下去。
织儿明白此刻晏清杳心里不好受,很是贴心的替晏清杳关上了房门,晏清杳看向赵祯茶杯中还温热着的茶,闭了闭眼,任着一行清泪滑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