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阁。
晏清杳眼中含泪看向跪在地上拜别的纤儿:“以后,好好地过日子。”
纤儿也是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纤儿记住了。”
晏清素劝道:“好了,纤儿出宫嫁人是好事,大姐姐也别过分伤感了。”
“是,是喜事。”晏清杳强扯出笑容,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去吧,去吧。”
纤儿冲着晏清杳又是行了一个大礼:“纤儿拜别了。”随后便在万分的依依不舍之中,两步三回头,终究还是离开这生活了许多年的仪凤阁,离开了晏清杳的身边。
“织儿,你在这儿守着。我和妹妹们说说知心话。”晏清杳虽然感伤纤儿的离开,但也明白此刻杨察的事更为棘手。
晏清素与晏清如对视一眼,一起随着晏清杳入了内室。
刚一进门,晏清如就是扑跪在晏清杳的裙角边:“大姐姐!”
晏清杳被晏清如的动作惊到了,反应过来就是马上要扶晏清如起来,但晏清如却是执意不起:“大姐姐,我知道是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任性,我不好,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清如,你这是做什么呢?”晏清素见晏清如这般,竟是有一种摆明了要逼迫晏清杳帮她的样子,不禁呵斥道。
晏清杳看着哭得这样可怜的妹妹,心头一软:“先起来吧,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怪你。”
晏清杳不是不知道这事情有蹊跷,这种时候她越是不伸手去管这件事,对她才是越好。可有时候就是这样,最好的路却不一定忍心去走。
晏清如是糊涂,但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她们都有着同一个爹爹,同样的兄弟姐妹们。
一家子的骨肉,她晏清杳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这是身为晏家女儿无法逃脱的责任。
晏清杳看向晏清如:“清如,你先与我说说这事情的起因经过。”
晏清如擦干净了眼泪:“这事还要从去岁说起,自我嫁进杨家门,婆母便一直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她都看不惯,官人为此也和她不知谈了多少次,都是无用功。后来,我有了身孕,她仍每日让我站规矩,甚至还……打我,我小产之后,她还要提纳妾,官人也是气急了,便送了她去庄子上,小叔也在那儿读书的,原本什么事都没有,可就在两日前,小叔去了寿州拜访恩师,当夜庄子上的婆子们便送来了消息,说她失踪了,官人与我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没有半分音信。直到开封府上门来抓人,我们才晓得她在她娘家兄弟那儿,并且还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她在庄子上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现下却成了那副样子。如今所有的人都在说我们不孝,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晏清素面上也是凝重:“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并且突然得病那么严重,这里有蹊跷。”
晏清如也是满面愁思:“我和官人都明白,可就是不知道背后那人那谁,又为什么这样做。”
“告状的是妹夫的亲娘舅,按理来言这做舅舅的,都是盼着自家外甥前途一片光明,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这事他做了,那就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这李立成当真是心疼姐姐,又受人蒙蔽,认为是外甥一家苛待亲姐,一时恼火,要为姐姐寻个公道才来的。若是这样,事情便好办,你只需让你官人把话与他说清,误会自能解除,他这个告状的人主动撤诉那是最好不过的。”晏清杳向晏清如耐心的一一分析着,“但怕就怕,是第二种可能。李立成若是早已被人收买,存心至妹夫于此,那就不是你我能办到的了。”
晏清素问道:“大姐姐的意思是这事情要相求于他人?”
“谏官们平日里的职责就是这谏言,便是一件后宫之中的小事,他们还要辩,更何况妹夫如今涉及的是不孝忤逆这等大罪。”晏清杳顿了顿,正色道,“相求于人,就是要先稳住局面,不要一下子就定了罪,而后便是要找证据为妹夫申冤。你既说你家小叔在庄子上读书,那他便是最好的证人,你当速速要他回来,襄助你们夫妻才是。”
晏清如问道:“可大姐姐就不能求求官家吗?”
晏清素见自家妹妹的话越发过分,直接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晏清如,你被猪油蒙了心了!”
晏清如从未见姐姐发这样大的脾气,越发难过的哭了出来,晏清素对妹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但最后还是感情占了上风,把妹妹搂在怀里。
晏清杳见状也是无奈,耐心答道:“清素说得对,我是官家的娘子,自古以来,后宫不可干政,更何况此事发生在我妹夫身上,我若是求情,那便是谋私,偏袒外戚,如此,我们晏氏一族的百年声望你要还是不要了?”
“为了咱们家,我不仅不能为了这事求官家,反倒还要不见他,清如,你能明白吗?”晏清杳叹了口气,最终俯下身来抱住自己的两个妹妹,“会好的,相信姐姐,一切都会好的。”
马车上。
晏清如倚在晏清素的怀里:“姐,当真就没有法子了吗?”
晏清素抚了抚晏清如的发顶:“清如别急,姐姐会帮你想的。”
晏清如却是目光呆滞:“可是连大姐姐都不肯帮我,我还能怎么办?”
“胡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强硬,晏清素软下三分,“清如,大姐姐不是不帮你,而是她身处后宫,不容易,况且,我们都是出嫁女,就像你关心妹夫一样,大姐姐首先在乎的也是官家,其次便是我们晏家,而妹夫是杨家的人,不过是因为有你在,大姐姐才帮我们想办法,我们应该知足了。大姐姐的做法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她。”
晏清如落下两行泪来:“姐,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这一年,我经历了太多,明白之前你们都是为我好,是我一意孤行,方惹出了这么多的风波,如今还要来烦你们救我们,我很愧疚,可我实在没法子了。”
“一家人,总要互相牵绊的,清如,你能想明白之前的错,这很好,以后便不要再犯了。”晏清素咬了咬了牙,终究还是道,“我会让你姐夫帮你替妹夫陈情。”
晏清如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清素:“姐?”
晏清素握住了晏清如的手:“你我是一奶同胞的姐妹,我不会看着你不好过。再说,妹夫本就是冤枉的,官人是朝臣,这事该他管。”
仪凤阁。
“娘子,喝些桂圆莲子汤吧。”织儿见晏清杳心烦意乱,默默送上了一碗汤。
晏清杳扶了扶酸痛的额头,正要接过汤匙,猛然发现了汤中的莲子,当下心中就有了一个主意:“织儿,禾儿的孩子快满周岁了吧?”
织儿答道:“可不是吗?韩家的哥儿正是咱们官家改元的第一天生的,都说他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给禾儿的贺礼我记得已备好了?”晏清杳看着织儿点了点头,又道,“禾儿之前跟我说过,想吃我亲手做的蜜饯果子了,你一会儿连同贺礼一齐派人送去吧。”
韩宅。
“你这是做什么呢?”韩琦刚一下朝,便见妻子正在整理着一些礼品,便出口问了一句。
苗心禾答道:“是六嫂,说忠彦就要满周岁了,特意让人送来的。”
“晏娘子?”韩琦听见礼是晏清杳送来的,又联想起今日早朝弹劾杨察一事,韩琦敏锐的心思瞬间把两件事联合到一起,“禾儿,晏娘子还说什么了?”
苗心禾上前边替韩琦更衣边笑道:“说是没说什么,倒是让人送了两盘子亲手做的蜜饯果子。我那时候是怀着孩子,格外喜甜,嘴馋些,才闹着要她做给我吃,如今生了孩子,哪里还会天天念着吃蜜饯果子?”
“蜜饯果子?梁家?”韩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梁怀吉一家,但转瞬就明白了第二层意思,“章懿太后?孝?母亲?”
这早朝之上,弹劾杨察的谏臣是一位又一位,国朝以仁孝治天下,不孝的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莫说是朝臣,就是普通百姓,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韩琦眼见众人说什么的都有,也是不忍再说。一是因为两人同朝为官,都有些交情,知道其品行端正,不应该有众人说得那么不堪。二则是毕竟他是晏殊的女婿,好友富弼和宫中贤妃的妹婿,他们都曾对自己多次相帮,如今逢上了他们的亲人遭难,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落井下石。
回了家,一见晏清杳送来的礼物,他是有几分心中不安的,可这东西偏偏一不是金银财宝,二不是古玩字画,三还不是所允承诺,只是两碟子蜜饯果子,任谁也挑不出她什么错来。
可偏偏就是这蜜饯果子,却是官家心中最大的温暖与遗憾,晏清杳的意思是让自己不仅不要替杨察求情,反而还要应下自己的谏官职责,将话题巧妙地引进这章懿太后之事上,让官家心思乱了。
毕竟如今杨察不孝的罪名定罪太过容易,任谁看了他母亲如今的惨状,都会心生不忍,同情弱者的,所以草草结案是最大的可能。
可如今让官家想起了章懿太后,如此,按着官家的性子,自然就不会着急定罪,定要细查此事,这样一来杨察便有救了。
到时一面红脸,一面白脸,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不仅自己摘除了干系,也救了杨察,晏氏一脉表面上也不曾插手此事,果然是好精巧的算计。
“这……说的是什么?”苗心禾见韩琦口中嘟嘟囔囔个不停,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很是疑惑。
韩琦却已是成竹在胸,了然一笑:“我只是觉得禾儿的这位六嫂着实了不得。”
苗心禾明白韩琦这些朝臣最重礼法,虽从未否定自己对晏清杳的称呼,但也从未喊过,今日这般是怎么了?
韩琦冲着苗心禾淡淡一笑,解释道:“是些朝堂上的事,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苗心禾素来是不懂朝堂中事的,因而淡淡揭过话题,只询问韩琦是否要用膳不提。